大宋基层官吏的编制少的可怜,沈安觉得大抵比大明还少。
    但地方事务繁杂,几个官员能干个啥?
    啥都干不了!
    那不干活了吗?
    肯定要干啊!
    从前唐唐太宗开始,官府就指定某些富户给部分低级官员承包伙食费,这规矩一直演变到了五代,事儿就越发的热闹了。
    五代的地方官府差什么都是百姓提供,为此创造性的发明了新户籍,什么猪户、纸户、炭户……连特么染料他们都让百姓提供,叫做红花户和紫草户。
    到了此时,百姓的负担堪称是登峰造极了。
    周不提,到了大宋时,百姓的负担依旧很重,太宗皇帝算是干了件好事,就是取消了百姓和官员俸禄挂钩的事儿。
    随后大宋的厢军就大发神威,把大宋的那些活包干了。
    什么修河道,修路搭桥……什么渡船、木匠……反正厢军就是杂牌军,什么活都干,倒是解放了百姓。
    但职役没办法,这是官府的具体职责所在,厢军爱莫能助,只能征召百姓服役。
    职役主要是农户为主,按照等级派遣。
    州县有多少事?
    多如牛毛。
    这些事谁干?
    官员就那么点,只能是让这些差役来干。
    这些差役在家里种地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那些地主家庭,一律都跑不脱。
    被征召后家里的活儿就没法干了,一家子就眼睁睁的看着田地荒芜。等来年一家子没了粮食,怎么办?
    凉拌!
    别指望官府会管你,自谋生路去吧。
    于是只能卖田地,然后一家子就成了贫民,要么佃种土地,要么乞讨……
    所以职役破家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根源就在于服役的百姓没收入,算是白干。
    日子长了谁受得了?
    聪明的,活络的,有机会的,大伙儿就使劲的贪吧,勾结起来挖墙脚,最后服役服成了富翁,倒也是一段奇遇。
    “……有不少小吏都发财了……官家,就是这么回事,臣不敢妄言。”
    张启伟面色惨白,觉得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某一下戳穿了这个事儿,官家怕是会被气死吧?
    他偷窥了赵曙一眼,见他面沉如水,不禁腿一软,就跪下道:“官家,这是多年的事了!”
    这事儿早就有了,只是大伙儿都心照不宣,没告诉你。
    “朕就是个聋子,是个瞎子!”
    赵曙心情很沉重,赵顼赶紧叫人去弄了热茶来,然后服侍他喝了。
    “官家。”韩琦劝道:“祖宗用了差役,本意是好的。当年朝中收入少,可北边的威胁却大,国用不足,所以只能用了百姓来服役……只是……”
    赵曙看着他没说话。
    “只是……”
    韩琦有些没脸往下说了。
    原先差役的本意是减少朝中的耗费,否则大宋处处都要小吏做事,全部加起来得有多少人?
    这么多人每年要开多少钱粮?
    所以还是差役好啊!
    不花钱的小吏,爽得很。
    可小吏油滑,一部分小吏就借机挖墙脚,把地方弄的乌烟瘴气的。
    “只是……”
    赵曙还在看着韩琦,突然问道:“只是什么?”
    韩琦目光转动,觉得自己好像只有一种选择。
    “官家,这等事……该变变了。”
    韩琦说完就浑身一轻,仿佛是刚从茅坑出来的那种清爽,不禁就回身看了看群臣。
    那个司马光……
    他竟然是黑着脸?
    是了,他反对免役法,先是被沈安抽了一下,接着现在又被老夫抽了一下。
    老实了吧?
    赵曙看着一脸纠结的儿子,想起他为了此事而各种折腾,心中就软了,问道:“皇子怎么看?”
    这里是公开场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变成了君臣。
    赵顼说道:“官家,臣以为此事首要在于百姓不堪重负,一旦被役使,富户还好说,可普通百姓几能破家,最终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臣以为这是得不偿失!”
    “咳咳咳……”
    后面有人咳嗽,面色通红,却不是咳出来的,而是被气的。
    “祖宗之法……不可动!”
    赵曙看了这人一眼,说道:“那朕动你如何?”
    瞬间众人都知道,官家怒了。
    沈安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个铁杆保守派,也是新政的铁杆反对者,三司盐铁巡官吕和纯。
    赵曙站起来,缓缓走过去,吕和纯昂首道:“官家,此事当缓行……”
    缓行缓行的,最终多半是无疾而终,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了。
    这货的胆子真大啊,竟然敢顶撞赵曙。
    这是想求啥?
    沈安觉得是求名。
    大宋官员最喜欢的就是养望,和前汉时蹲在终南山上的那些所谓‘高人’一个尿性,都是装。不过前汉是装高人,大宋是装君子……
    君子自然是要刚正不阿!
    赵顼低声道:“换我去就是一巴掌。”
    沈安没好气的道:“那是官家,帝王哪里能随便动手?”
    啪!
    话音未落,前方的赵曙就挥手给了吕和纯一耳光,然后骂道:“你这等人朕看着恶心,来人,拉走!”
    陈忠珩喊道:“来人呐!”
    今日随行的只有皇城司的人,他们业务不熟悉,就磨蹭了一下。
    赵曙的怒火上来了,骂道:“都是佞臣!”
    喔霍!
    官家看样子是犯病了。
    沈安赶紧冲着在吕和纯身边的曹佾喊道:“老曹,国舅,还等什么,动手啊!”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千载难逢!
    曹佾还没反应过来,但对沈安的信任让他下意识的就动手了。
    呯!
    他一拳就把吕和纯打了个满脸开花。
    沈安愕然。
    赵顼低声道:“你怎么让他动手了?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官员,这不好。”
    “某知道个屁!”沈安没好气的道:“某让他动手是拖走吕和纯,可国舅太实在了,说动手就动手……我靠!”
    沈安的脸皱作一团,赵顼看去,就看到曹佾使出了相扑的手段,反身一把拽住吕和纯,然后来了个背摔。
    嘭!
    吕和纯嗝儿一声就晕了过去,脸上全是血,看着就像是刚被几个大汉给蹂躏了一番。
    曹佾觉得自己的身手不错,自豪的拱手,“臣献丑了。”
    献你妹!
    群臣木然看着凄惨的吕和纯,觉得这事儿真的没法说了。
    官家,收拾一下曹国舅吧。
    可赵曙却沉声道:“打得好!”
    官家这是发病了?
    于是群臣都没敢哔哔。
    沈安看到这里不禁唏嘘不已。
    原来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啊!
    赵曙觉得曹佾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后脑勺那里的发烫感减轻了不少,就说道:“这等人还做什么三司巡官,朕看曹国舅去都比他强!”
    曹佾一听就乐了,“官家英明!”
    三司巡官的差事就是督查本部的吏人,曹佾自然不可能去做,丢分。可这份认可当真很难得啊!
    这货算是出风头了,想来宫中的曹太后会很欣慰。
    赵顼遗憾的道:“我不好动手,方才你该上的。”
    他觉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沈安却觉得这是抵消功劳的时机,“某若是上去,定然会弄断他的腿……宰辅们都在,重臣们都在,大家看见了多不好。”
    你个不要脸的!
    赵顼看着他,觉得自己偶尔生出那些腹黑的念头都是被沈安影响的。
    “陛下……”
    有人跪下了。
    随后跟着跪下了十余人。
    赵曙铁青着脸道:“这是想做什么?”
    那些人没说话,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是在无声的抗议啊!
    他们担心的不是什么免役法,而是新政的开始。
    这几年大宋不断有些小革新,但这些小革新动作不大,没有触动这些人的灵魂,所以大伙儿还是忍了。
    但今天不同。
    免役法一出,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新政。
    何为新政?
    就是颠覆、改革之前的政策。
    新政是割某个群体的肉,免役法就是开端,直接劫富济贫。
    接下来要割谁的肉?
    “陛下……”
    吕和纯醒来了,他喊道:“陛下……天下将会震动,天下要大乱了……陛下啊!”
    那十余人抬头,满怀期待的看着赵曙。
    赵曙看着这些人,只觉得脑袋就像是给人上了紧箍子,难受之极。
    赵顼走了过去,扶着他,说道:“官家,这天下乱不乱他们说了不算……”
    卧槽!
    你这话啥意思?
    那些人看着赵顼,眼中的冷色一闪而逝。
    “官家,您看看……”
    赵顼指指边上,“您看看那些百姓。”
    周围站着不少百姓,他们在看着这边。
    “这个大宋乱不乱,是他们说了算!”
    赵顼很认真的道:“天下大乱,百姓先乱。大宋国祚百年,若是要乱,也是我家自己先乱……官家,您登基以来堪称是兢兢业业……但凡知道某处有事,您经常寝食难安……您这般勤勉,我家乱不了。那百姓也乱不了!”
    赵曙看着那些百姓,他想起了上次自己站在皇城城头时,宣布大宋取消岁币的盛况。
    万岁声山呼海啸……
    此刻呢?
    他看着百姓。
    刚才赵顼的话声音不小,百姓们也该听到了,所以此刻在窃窃私语。
    国家面临变革,首要在上层统一思想。
    可大宋的上层很复杂,统一思想的难度很大,几乎不可能。
    那么百姓呢?
    百姓才是革新的最大支持。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些百姓。
    而百姓们在看着赵曙。
    一个老人突然喊道:“官家万岁!”
    瞬间赵曙的泪水就充盈了眼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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