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韩琦等人在等待着进宫。
    “相公,辽使来了。”一个官员急匆匆的过来,嘴角还带着油光,显然在路上吃了东西
    “在哪?”
    韩琦打了个哈欠,来禀告的官员说道:“才将被接进城,正准备安置。”
    曾公亮冷笑道:“辽人在保州大败,这是来作甚?威胁?大宋不接受威胁。”
    韩琦摇头道:“估摸着不是,只是辽使来的好快,这有些古怪。”
    保州之战结束的没多久,按理耶律洪基正在怒火冲天的时候,哪有时间和心情安排使者来大宋。
    “耶律洪基怕是来求和的。”
    包拯的话让曾公亮有些不解,“他求什么和?大宋目下也不能去攻打他们……嘶……你是说……范阳城下的校阅?还有攻破涞水……吓到了耶律洪基?”
    对于沈安攻破涞水,朝中的君臣几乎是赞不绝口,都觉得大快人心。可对于在范阳城下校阅麾下的行径,包拯据说追杀了沈安三条街,骂他不知轻重,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这次就回不来了。
    “辽人几次败北,耶律洪基只想谋求一次大胜来挽回自己的颜面,可保州败北之后,他觉着这条路暂时走不通,却还担心……”
    包拯有些纠结的道:“却还担心大宋多一些沈安这等人,到时候鼓动官家北伐,到了那时,战端一开,谁胜谁负未可知啊!”
    “可耶律洪基决计不敢赌国运!”韩琦很是自信的道:“辽人庞然大物,按照沈安的说法就是穿鞋的,而大宋以前多次败于辽人之手,那便是光脚的,光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
    曾公亮点头道:“而穿鞋的却要顾忌伤了自己的鞋子,耶律洪基就是如此。”
    包拯说道:“正是如此,别忘了,边上还有个西夏在虎视眈眈,耶律洪基此刻大概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和西夏人开战,如今这局势越发的波谲云诡,他必须要先安抚好西夏人。”
    “如此辽使来了,该是缓和局势的。”韩琦踌躇满志的道:“此事老夫不管了,回头禀告给官家,还是让沈安去,咦,那个唐仁以前也不错,要不让他去?”
    “为何换人?”曾公亮觉得老韩这个态度不大对,“沈安的把握最大吧?”
    唐仁也来了,听到韩琦的话有些暗喜,心想韩琦竟然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回头给沈县公说说,好歹也是个好消息。
    他以后要想升官,沈安的提携是一回事,宰辅们的意见也很重要,得了韩琦的赞许,这便是加分,沈安定然会高兴。
    韩琦苦笑道;“沈安一把火差点烧死了耶律洪基,此次更是在范阳城下校阅,让辽人羞愤欲狂,老夫担心辽人会刺杀他。”
    “至于唐仁,他若是被刺杀了也罢,大宋自然会为他报仇。”
    唐仁只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冰窟窿里,冷的浑身哆嗦。
    这合着是觉得某死了无关紧要?
    “开门了。”
    宫门大开,众人鱼贯而入。
    韩琦等人走在前方,无人敢凑过来,很是清静。
    陈忠珩迎面而来,近前后低声道:“诸位相公还请在皇城外等候,官家稍后出来。”
    “又要出宫?”韩琦问道:“去何处?”
    这话问的犯忌讳,曾公亮干咳一声,“官家的行踪不可打探。”
    你韩琦现在打探了,回头若是你提前安排人手行刺咋办?
    韩琦当然不会这么做,不过这是规矩,不可逾越。
    不过赵曙登基之后,那些规矩被破坏了不少,特别是他发病之后,规矩在眼中就是玩物。
    韩琦没好气的道:“若是信不过老夫,这首相做了有什么意思?”
    他目视曾公亮,大抵觉得这人老是给自己下绊子,就不满的道:“杞人忧天!”
    这话暗示曾公亮是个蠢材。
    老曾一听就怒了,说道:“人心难测。”
    人心隔肚皮,天知道你韩琦在想什么。
    这是要打起来不成?
    陈忠珩发自内心的想看看宰辅之间打架的场景,觉得一定会很有趣,就退后了些。
    “退后做什么?”
    身后有人问道,陈忠珩下意识的道:“看热闹啊!”
    他的身体突然一僵,韩琦等人已经在目视这边了,只是没法行礼。
    赵曙穿着便衣,在张八年等人的护卫下缓缓而来。
    陈忠珩赶紧上前服侍,赵曙淡淡的道:“天渐渐冷了,朕看你越发的痴肥,这样不好,回头你去金明池搬几日的冰块……”
    我……
    那是金明池啊!
    冰井务的人会在结冰后去凿冰,凿下来的大块冰会搬运回宫中,等待来年的夏季使用。
    那些冰块很重,陈忠珩觉得自己怕是扛不动啊!
    “走,跟着朕去外城,见见那些归来的汉人。”
    归来的汉人?
    保州大战韩琦掌总,他一下就想到了沈安攻破涞水后,把那些汉人席卷归来的事儿。
    他们来了?
    韩琦不禁微微一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汉儿流落在外很丢人,他是首相,觉得不可容忍,若是可以,他愿意鼓动官家开战。
    曾公亮却不解的道:“哪来的汉人?”
    韩琦随口道:“沈安攻破涞水,带回来的那些汉人。”
    “他们?”
    曾公亮皱眉道:“他们……算不得汉人吧?”
    什么叫做汉儿?
    韩琦突然愣住了。
    此刻君臣已经走出了皇城,韩琦止步,说道:“为何?”
    曾公亮说道:“他们对辽人屈膝了。”
    韩琦不满的道:“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凶狠的辽人,你让他们怎么做?难道要赤手空拳的去和辽人厮杀?再说那些年北方的……陛下,臣妄言了……”
    赵曙点头,表示不介意,韩琦继续说道:“那些年大宋的赋税比辽人的还高,别说是幽燕之地的汉人,就算是雄州等地的汉人都在往辽国跑,这算是什么?”
    大宋的赋税比辽国还高,逼着汉人跑到辽国去生存,这就是个黑色笑话。
    曾公亮说道:“这话没错,可他们毕竟臣服了辽人,老夫以为不妥。”
    这便是忠心论,你有污点,那么终生都带着误点。
    赵曙听到这些话,不禁暗自想着。
    他是帝王,汉儿是什么?就是他的子民,就是他的儿孙,可北方的汉儿算是什么?
    他很矛盾。
    “官家,沈县公来了。”
    沈安带着邙山军迎了过来。
    这里还是内城的御街,无数百姓在穿梭,安全的话很没谱。
    但沈安确定不会有问题,所以他走了过来,行礼后就策马在赵曙的左边,把那个侍卫赶了过去。
    赵曙满头黑线的道:“若是有刺客,你也挡不住。”
    沈安的位置挡住了左边的方向,若是有刺客从这边来,必须要先弄死沈安,才能弄死赵曙。
    沈安的身手不错,刀法也不错,但若是论保护能力,他差侍卫远了。
    可沈安却一本正经的道:“官家,臣带了东西的。”
    赵曙一怔,努力想了想,想起了当年张八年一脸纠结传递来的消息。
    ——官家,那沈安身上戴了铁板,那人捅了他的腰子一刀,被铁板挡住了……
    “你……”
    赵曙觉得应当不至于。
    沈安得意的道:“官家放心,臣戴了钢板。”
    赵曙叹息,无奈的笑了笑。
    出行竟然带了钢板防身,这是名将?怕是胆小鬼吧?
    赵曙想笑,最后忍住了,就板着脸道:“韩卿和曾卿在议论汉人……什么是汉人?你来说说。”
    韩琦和曾公亮之间的明争暗斗都在赵曙的眼中,只是他不会管,只要没彻底的闹崩,他就不会伸手。
    可关于汉人的事儿却很重要。
    北方的汉人如今在辽人的统治下没有丝毫觉悟,这让大宋上下很是不满,觉得那不是一家人。
    后来大宋和金人联手攻辽,打进了幽州城之后,宋军竟然劫掠城中的汉人,双方的关系只差,由此可见一斑。
    韩琦回头道:“安北,汉人是什么?”
    这是个大题目,
    沈安一怔,说道:“汉人啊……”
    “对,汉人。”
    赵曙看着他,很有兴趣知道他的想法。
    臣子们对此的看法大多一致,有些差异也不大,他早就听腻了。
    可沈安不同,这小子就是个胆大的,有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这样的人才是忠臣啊!
    沈安很认真的在想,赵曙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沈安,就看向了包拯。
    老包和他情同父子,该知道这小子的习惯吧?
    包拯颔首肃然,表示这不是他所熟知的沈安,很陌生。
    沈安抬头,认真的道:“陛下,汉人……什么是汉人?不只是血脉,更多的是认同。”
    “认同?”
    曾公亮不解的道:“认同什么?”
    此时并无民族的概念,认同什么?
    石敬瑭卖祖宗卖的心安理得,一个儿皇帝加上燕云之地,换取了辽人出兵相助。他得逞了,但中原却因此而陷入了数百年的被动之中。
    “什么是汉人?”沈安皱眉看着东方的阳光,“臣以为该是……”
    韩琦看着他,曾公亮漫不经心的看着前方,包拯在想着怎么安置这数千汉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沈安的神色肃穆;赵曙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韩琦微微昂首,目光炯炯;曾公亮本来在抚须,马上就板着脸……
    那是汉儿的巅峰时期,从未畏惧过任何对手。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沈安认真的道:“陛下,认同了这些,便是汉人!”
    赵曙不禁说道:“壮哉!”
    这便是汉儿,有柔情,能让人化为绕指柔。
    但也有勇武,敌不灭,死不休!
    “好一个汉人!”
    韩琦不禁朗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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