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收成过后,四野茫茫。
    李谅祚站在城头上,身边的官员将领们在七嘴八舌的争论。
    “辽人大军压境,咱们就该以牙还牙,杀过去。”
    “杀个屁!辽人凶悍,哪有那么好杀的?”
    “可不杀要怎地?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辽人在边境不断突入?”
    “辽人的游骑和咱们已经杀红眼了,进来看到人就砍,见到屋子就烧,见到牛羊就抢,抢不走的全杀了……都是畜生啊!”
    “是该杀,可怎么杀?”
    “咱们豁出去了,难道还怕辽人?当年辽人也拿咱们没办法。”
    “对,咱们可不是弱宋,怕什么?”
    “弱宋?宋人如今强大起来了,咱们都吃了好几次亏。”
    “关键是宋人有钱。”
    呃……
    所有的争论都停住了。
    钞能力之下,连辽人都要忌惮一二,何况是西夏。
    李谅祚看到了远方的骑兵,吩咐道:“去迎一迎。”
    他率先下城,带着百官迎了出去。
    梁皇后一身男子打扮,脸上多了红晕,却是被晒的。
    “陛下出迎了。”
    梁皇后的眼中多了欢喜,策马冲了出去。
    夫妻俩在前方相遇,李谅祚目光转动,见她无恙,就问道:“如何了?”
    他并未问她是否辛苦,但梁皇后却没有抱怨。
    “宋人答应了,我们和辽人开战期间,宋人不会趁火打劫。”
    “好!”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喜色,问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宋人是谁来了?”
    “归信侯沈安。”
    “是沈安?”
    李谅祚皱眉道:“那是个狡猾的人,而且凶悍,据闻他面对外藩使者从未落过下风……”
    他觉得妻子怕是吃亏了,弄不好就是灰头土脸,于是难免多了些内疚。
    “这边没有可信的人手,此次事情重大,所以才委屈你去了一趟,辛苦了。”
    梁皇后笑道:“陛下多虑了,您说沈安是个凶悍狡猾的,从不落下风,可此次他却被我坑了一次……”
    她把邀请沈安来吃烤羊的事儿说了,“……后来我让人去传话,就说沈安来西夏使团赴宴,席间见到使团女子,就出言调戏……那沈安据闻只有一个妻子,可见是个忠贞不二的,这些话传到汴梁去,宋人的君臣都要怀疑他心口不一,家中的妻子也会怀疑他是个伪君子……”
    李谅祚的眼皮子跳了一下,“不错。”
    你这样做确实是能让沈安黄泥巴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可朕呢?膈应啊!
    “宋人在对外决策上,那沈安的话格外的有分量,此次他吃了亏,说的话还有谁信?”梁皇后的眼中全是振奋之色,“少了他,宋人的君臣大多胆小怕事,以后咱们才从容。”
    李谅祚本是觉得有些膈应,听到这话时不禁赞道:“说得好。”
    周围的文官武将们都纷纷叫好,一时间梁皇后不禁心中欢喜。
    女人一旦喜欢上了权利,什么情爱都得靠边站。
    情爱如何能与权势想媲美?
    想到自己高居于上,下面的人跪地呼喊,梁皇后就觉得一阵兴奋。
    众人回到皇宫之中,梁皇后说了此行的事宜,李谅祚心中欢喜,说道:“辽人的游骑越发的大胆了,深入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以为西夏会忍气吞声,他们以为朕会忍气吞声,那么就集结吧,让勇士们集结起来,用长刀去告诉辽人,西夏,永不屈服!”
    群臣大声应诺,肃杀的气息和兴奋笼罩着这座皇宫。
    “陛下,有消息来了。”
    一个男子被带进殿中,李谅祚问道:“哪边的消息?”
    男子说道:“陛下,是宋人那边的消息。”
    “嗯?说。”李谅祚面色微变,他担心宋人会改变主意,比如说屯兵在两国的边境外,到时候西夏两面受敌,怕是难以支撑。
    这也是他要派出自己的皇后去谈判的原因,因为下面的臣子他无法判断忠心,而且只有皇后才知道他的心思。
    他怕了。
    这种害怕的情绪他不可能向臣子说,否则威信顷刻间就会跌落谷底。
    但皇后知道,所以她去青涧城才能根据这种情绪来和宋人周旋。
    男子说道:“宋人那边在传言,说是……”
    他看着站在李谅祚下首的皇后,有些犹豫。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阴霾,喝道:“赶紧说。”
    男子低头,“陛下,宋人那边说……说那沈安和女使者一朝相遇,就生出了许多那个……佳话,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咱们的人还侦知,沈安作了一首词,随行的内侍不许人传播……”
    “什么词?”李谅祚虽然年少,但男女之间该有的情绪他都有,比如说嫉妒和吃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谅祚觉得这是好词,但却懂的不多,就问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梁皇后面色惨白,有人说道:“说的是牛郎织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却胜过人间男女的朝夕相处……”
    卧槽尼玛!
    李谅祚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青色。
    “牛郎织女一年相会一次,很短暂,马上就要分别了,不忍回头去看这条鹊桥路,但只要你我情深义重,又何必贪求朝夕相处呢……”
    呯!
    李谅祚一拍座椅,喝道:“不许传播!”,说完他起身就回去了。
    欺人太甚啊!
    这真是何等的欺人太甚啊!
    关键是这首词作的极好,说不定啥时候就会传出去。
    到时候大家都以为沈安那个啥,皇后……
    众人看向皇后的目光中不禁多了怜悯之色。
    您这以为自己挖坑让沈安跳了,可谁知道他挖了个更大的坑,直接把您给埋了半截……
    这一刻梁皇后只想宰了沈安这个无耻之徒。
    ……
    沈安回京后,第一时间就去请见赵曙。
    “他竟然这般懂事了?”
    赵曙听到禀告不禁就笑道:“这些年他出京多次,每一次回来都会卡着时辰,最好是不方便进宫的时辰……他以为先帝和朕不知道吗?都知道,只不过看他自得其乐罢了。”
    你沈安自以为聪明,可官家早就洞悉了你的小把戏,看热闹而已。
    韩琦说道:“如今他做了父亲,渐渐人就成熟了,更稳重了。”
    赵曙点头,“朕当年做了父亲之后,只觉着肩上重了几分,不敢再懈怠,不敢再嬉戏。人啊!不做父母,就不知道前路怎么走。”
    韩琦赞道:“陛下这话极为发人深省,沈安若是听了,定然会幡然醒悟,以后做事更沉稳些。”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告:“陛下,那沈安说了求见之后,就骑马跑回家去了,说是看儿子,马上回来。”
    我……
    赵曙想捂脸,而韩琦觉得自己被沈安呼了一巴掌。
    老夫才夸赞你变稳重了,你这马上就让老夫下不来台,真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稍后沈安就来了,一进来韩琦就面色不善的问道:“为何回家?”
    这事儿不给沈安一个下马威,他觉得心中梗得慌,晚饭都不想吃了。
    “内侍禀告要不少功夫,下官在宫外等候也是浪费时辰,就趁机回家看一眼孩子……陛下您不知道,臣子如今长得白白胖胖的,一抱着就笑,当真是可爱之极,人见人爱……”
    赵曙一听就好奇的道:“果真是一抱就笑?”
    “是啊!”沈安得意的道:“笑的极为快活,而且还不认生。臣去了那么久,回来他都记得,还是老规矩接风……”
    “这个孩子不错啊!”赵曙点头问道:“什么老规矩?”
    “一见面就撒了臣一身的尿,可见是欢喜极了。臣就是换衣服才晚了些时候,不然早就到了。”
    “这个撒尿你要注意,不可乱动吓唬孩子,否则以后会有毛病。”赵曙显然是个老司机,一番话说得沈安频频点头。
    “正是如此,他哪怕是冲着臣撒尿,臣都是一动不动,就这么抱着他,也不呵斥……”
    “咳咳咳!”
    韩琦觉得画风变化太快了些,一下从君臣奏对变成了儿女经。
    赵曙干咳一声,板着脸道:“此次谈判如何?”
    沈安正色道:“此次来的是梁氏。”
    嗯?
    赵曙问道:“就是李谅祚的女人?”
    “是。”
    韩琦不屑的道:“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让女人来做使者,当真是贻笑大方,可笑!”
    曾公亮也说道:“这阴阳颠倒,乾坤互换,可见西夏人的日子长不了,以后的麻烦多着呢!”
    赵曙想起了当年的刘娥,不禁生出了感激之情。
    曹皇后在他登基之事上相助良多,事后也不居功,就在后宫里默默的生活着。
    和刘娥相比,这才是真正的气度啊!
    “臣和梁氏见面商议,西夏人最近想和辽人厮杀一场,可却担心大宋在背后捅刀子。臣答应了她,此次大宋只会观战,不会趁火打劫。”
    “辽人和西夏要开战?”
    韩琦一下就兴奋了起来,“会有多少人?耶律洪基准备拿下哪块地方?大宋可能趁火打劫一番?”
    他的三个问题让欧阳修嘟囔道:“沈安不是答应了西夏人,大宋只是旁观吗?”
    韩琦皱眉看着他,“柄国之臣,什么叫做答应?答应就是没答应。”
    “信誉呢?”欧阳修不满的道:“信誉难道就不要了?”
    韩琦没好气的道:“做了宰辅还要什么信誉?为了大宋,为了陛下,翻脸就翻脸,不要脸就不要脸,这才是宰辅!”
    说得好!
    赵曙微微一笑。
    沈安暗自点头。
    ……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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