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骑兵支援左翼之后,贡萨洛的全部注意力就集中在了正面。
    对他来说,一切的结果都在面前那不足半法里的阵线正面。
    所以当看到西西里女王的旗帜同样出现在很近的前沿时,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甚至当有剑盾兵为他抵挡偶然飞来的流弹时,贡萨洛都没有因为这样的危险有所动摇。
    这时的太阳已经略略偏西,经过一整天熬战的双方士兵已经精疲力竭。
    很多人即便是离得很近,却只能拿着武器呆愣愣的看着对面的敌人。
    有些干脆已经坐在了草地上,他们茫然的向四周看着,好像完全忘了这是在你死我活在战场上。
    箬莎的嘴唇干裂疼痛,她觉得似乎身上的每一滴水份都已经蒸发光了。
    她漂亮的金发紧贴在脸上,脸上到处都是粘滋滋的,汗水混着泥渍在脸上冲出了一道道黑白分明的痕迹。
    她身边的侍从参谋们差不多已经都被她派到了各个部队去或是督战,或是代替阵亡的军官。
    箬莎站在一株矮树后,她的四周站满了手持火枪的胸甲近卫兵,这支不到100人的近卫兵是如今她手里唯一能调动的力量了。
    他们的任务就是必要时候用自己的身躯保卫女王。
    战斗打到这个地步,不但已经无法分清战线,甚至连各自部队的编制早早已经打断。
    箬莎看到了远处一支看上去似乎还勉强能够维持队形的敌军。
    她费力的抬手招呼一个随从去仔细看看那支敌人部队的数量。
    就在她捉摸着是不是应该组织起一次进攻尽快把敌人冲散时,那个侍从却匆匆忙忙,甚至有点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陛下,贡萨洛,那是贡萨洛!”侍从跑到箬莎面前时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可他还是喊出了让所有人都瞬间精神一振的话。
    “是贡萨洛?”
    只稍稍愣了下,箬莎就下达了命令:“列队,前进!”
    胸甲近卫兵们立刻组成了紧密的队形,他们紧盯着对面不远处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敌人。
    双方隔着大约几十米的距离稍稍僵持,然后在短暂刹那之后,几乎同时爆发出了激烈的吼声。
    贡萨洛也看到了对面那支显然是敌人的精锐部队,接着他意外的注意到了对方的旗帜。
    “王旗?”
    贡萨洛诧异的脱口而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战场上遇到了西西里女王的御林军!
    几乎想也不想,贡萨洛手中的剑向着敌人的方向用力挥去,同时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但是卡斯蒂利亚人似乎慢了那么一下。
    就是这瞬间的差异,给了西西里军队抢先射击的机会。
    “砰砰砰~”
    一阵枪声顷刻间盖住所有人耳朵,硝烟喷涌,火星四溅,惨叫声立刻纷纷响起。
    被击中的卡斯蒂利亚士兵纷纷倒地,原本要展开的进攻也被彻底打断。
    只是双方的距离太近了,根本没有机会进行第2轮射击。
    不过就在枪声回音犹然在耳时,贡萨洛似乎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一个年轻女人的高声呐喊:“掷弹兵,上刺刀!”
    贡萨洛承认在那一刻,他微微有些恍惚。
    尽管已经参加过无数的战斗,但是在战场上他从未见到过女人。
    而现在他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她呐喊出的,又是让他那么难以置信的话。
    而这正是他要下达的命令。
    只是他略微晚了那么一下。
    抢先射击让西西里人夺取了宝贵的时机。
    就在硝烟尚未散去,卡斯蒂利亚人还未从这突然打击中清醒过来时,胸甲近卫兵已经端着扣上了刺刀的火枪,向着敌人冲了上去!
    整排的雪亮闪光在即便是在白天中也显得那么阴森可怖,几乎与枪身同等长度的长刺刀好像一片怪物的獠牙,突然从烟雾中窜出,向着卡斯蒂利亚人咬噬过去。
    被突然冲击的卡斯蒂利亚人不由纷纷向后退去,他们当中的一些长矛兵甚至来不及向前靠近和把笨重的长矛排成横列就被敌人冲得四零八落。
    看着这一幕,贡萨洛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
    突然冲上来的敌人并没有让他慌乱,但是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激烈的号角声从西西里王旗附近响起,接着就是密集的鼓点。
    胸甲近卫兵就在这号角与鼓点声中一边排成密集队形不停向前戳刺,一边发出声声呐喊。
    号角与战鼓的声音立刻向四周传开,战场上纷纷想起了西西里人的欢呼声。
    “迎上去,不要后退,”贡萨洛拔出了剑,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都上去,让我们证明自己!”
    贡萨洛说着向前迈出了一步,但接着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扭头向左翼看去。
    虽然战场上一片混乱,可是依旧能够隐约看到一片升起的灰尘。
    贡萨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的左翼,他知道如果那是唐·德克利亚尔骑士的部队,那么他应该是出现在阵线中靠近敌人的侧翼。
    可现在,那支部队却是在向着自己中央阵线的侧后前进!
    “贡布雷。”
    贡萨洛轻轻自语一声。
    这一刻,贡萨洛终于动摇了。
    冲刺,前进,不停的冲刺,再继续前进!
    胸甲近卫兵们喘着粗气,迈着疲惫的步伐向前挪动着身体。
    他们对面的敌人同样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卡斯蒂利亚人的部队纷纷向后退去。
    先是一小股,然后渐渐多了起来。
    开始是且战且退,到了后来渐渐的放弃了抵抗。
    胸甲近卫兵已经停下来了,因为他们听到了后面传来停止前进的指挥号。
    一个骑着马的侍从参谋冲到了胸甲近卫兵们队列前,他脸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难听:“停止前进吧近卫兵们,你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陛下要我告诉你们,她以拥有你们这样的士兵自豪!”
    没有人回应,停下脚步的近卫兵们先是呆呆的站了一会,接下来就纷纷坐倒在地。
    箬莎依旧站在矮树前,她身边现在只有几个人,但她并不担心。
    因为卡斯蒂利亚人已经开始溃退了。
    当加泰罗尼亚人终于出现在左翼时,贡萨洛没有耽误一点的时间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这场战斗失败了。
    虽然已经投入了最后的力量,但是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在关键的正面战线击溃敌人。
    相反西西里人对他的战线展开压迫,步步紧逼。
    加泰罗尼亚人的出现让他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很显然,唐·德克利亚尔骑士对左翼的增援已经失败,而且骑士本人应该也是凶多吉少。
    在这种时候,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贡萨洛希望能在形势变得更糟糕之前让自己的部队摆脱出来。
    双方都已经到了无法继续战斗下去的地步,在这个时候他只要能尽快脱离战斗,就至少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
    而他在塞维利亚城里依旧还有一支为数不少的部队,这足以能保证他即便失利,依旧还有一战的可能。
    贡萨洛的考虑是理智的,他没有在形势糜烂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才想着保存部队,而是一旦看到局势危急,就当机立断。
    只是他的命令并没有能及时传达到他的部下那里。
    亚历山大带领加泰罗尼亚人出现在敌人左翼时,他看到的是一片已经完全打得分不清谁和谁的一锅粥。
    很多部队早已经不能保持最基本的队形,甚至建制都已经完全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加泰罗尼亚人的加入,不但成为了卡斯利亚军队败退关键,更让贡萨洛的撤退计划彻底失败。
    加泰罗尼亚人在战场上开始驱逐卡斯蒂利亚人,而后越来越多的西西里军队加入了这场驱逐战。
    有秩序的撤退从一开始就被打乱了。
    卡斯蒂利亚人开始了溃败,越来越多的部队放弃了抵抗,而是纯粹向着后方败退。
    这种局面一旦形成,就再也无法收拾。
    西西里军队开始在号角与来回骑马飞奔的传令兵的引导下,渐渐形成队形向着败退的敌人逼去。
    虽然依旧口渴,饥饿和疲惫不堪,但现在即使是最没见识的小兵也知道,这场战斗他们已经胜利了。
    很多没有来得及逃掉的卡斯蒂利亚士兵聚在一起,他们做着最后的顽强抵抗,看着逐渐逼近的敌人,很多士兵一边祈祷一边发出绝望的吼叫。
    一面看上去有些熟悉却又颇为陌生的旗帜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人开始向着卡斯蒂利亚士兵们大声宣布:“以罗马忒西亚公爵,恩里克四世陛下继承人,卡斯蒂利亚王子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士兵们茫然的相互对视,很多人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王子是什么人,不过那些宣布命令的人接下来的话让士兵们多少有些释怀。
    “你们都是卡斯蒂利亚勇敢的士兵,王子会赦免你们的罪行,你们可以选择为王子效劳或是回家,你们的荣誉没有受到侮辱,你们已经尽到了士兵的职责。”
    卡斯蒂利亚士兵们呆呆的听着,他们不知道这位王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那位王子是否有权赦免他们。
    不过他们知道,他们可以活下去了。
    一旦有人扔掉手中的武器,就有更多的人效仿。
    看着西西里军队冷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些卡斯蒂亚士兵呆愣的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终于有人发出了控制不住的哀嚎。
    贡萨洛在卫队的保护下向塞维利亚方向撤去,他再一次向战场上望去时,看到的是被驱赶着的卡斯蒂利亚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贡萨洛发出一声轻叹,然后在侍从催促下上了马。
    “回塞维利亚去吧,至少我们还能在那里重新考虑接下来的战斗。”
    贡萨洛向身边的人下达了命令,然后他又想起什么稍微沉吟吩咐身边的一个侍从:“你留下来,等到战斗结束之后作为使者去见女王和罗马忒西亚公爵,我希望知道唐·德克利亚尔骑士的下落。”
    侍从恭敬的点头应下,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把自己藏好,否则也许不等战斗结束,就可能会成为哪个西西里士兵的枪下鬼。
    又回头看了一眼,贡萨洛无奈的摇了摇头。
    整个卡斯蒂利亚战线崩溃了,卡斯蒂利亚军队最后的抵抗已经宣告失败,现在他们能够做的不是撤退,而是逃跑。
    “去塞维利亚。”
    贡萨洛终于离开了战场,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里奥镇外的平原上,奥摩蹲在一匹倒毙的战马尸体前微微出着神。
    看到哥哥走来,他抬起头有些无奈的看着库拉什。
    “这场战斗,我们好像什么都没做。”
    听到弟弟带着失落的抱怨,库拉什却只是笑笑,他走到奥摩身边也蹲下来伸手抚摸着战马还微微带着体温的身体,摇头叹息着:“这是匹好马呀,要是在咱们的家乡,可是个珍贵货。”
    奥摩点点头,他知道哥哥其实一直立志当个地主,只是这个愿望大概永远不会实现了。
    “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干,可如果没有我们占领镇子,卡斯蒂利亚人就会占领这片高地,然后他们就可能把我们直接推进后面的沼泽。”
    奥摩默默听着,在哥哥抬手拍拍他肩膀的时候发出声轻笑:“你说的不错库拉什,这样也不错,不过还是有点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库拉什站起来望着整个战场,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几乎整个平原上的情景,望着依旧硝烟弥漫的平原,听着时而响起的零星枪声,库拉什发出声轻叹“真正遗憾的应该是我,看看这场战斗,以后骑士在战场上没什么用处了,今后的战争是你们的了。”
    奥摩也站起来和库拉什并肩望着远处,这一刻他觉得哥哥说的很对。
    箬莎坐在一副用马鞍临时改成的椅子上,刚刚从后方赶来的侍从女官正帮着她用清水梳理头发。
    她的脸已经匆匆洗过,只是如果仔细看依旧能够看到些浅浅的污渍。
    一个个的军官纷纷赶来向她报告着战场上的进展。
    卡斯蒂利亚人已经完全撤出了战斗。
    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村子曾经准备反击,但不等他们把部队重新组织起来,公爵带领的加泰罗尼亚人已经赶到。
    卡斯蒂利亚军队不得不继续撤退,然后这最后的机会也终于随着部队彻底崩溃就此失败。
    卡斯蒂利亚人退入了塞维利亚城南郊。
    加泰罗尼亚人继续追击。
    随后卡斯蒂利亚人试图渡过瓜达维尔河。
    然后,爆炸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瓜达维尔河大桥爆炸了吗?”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箬莎稍稍愣了下,然后就继续听下去。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卡斯蒂利亚王军已经彻底失败了。
    走投无路的贡萨洛正面临着会被全歼在瓜达维尔河边的危险。
    这时候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在西西里军队还没有形成包围之前,向着上游或是下游撤退。
    而不论是选择撤向哪里,这都意味着他放弃了塞维利亚。
    “那么他应该向上游撤退,”箬莎慢悠悠的说“我们已经封锁了海港,他已经不可能从海上逃走了。”
    女王的分析得到了身边侍从们的一致赞同,只是当他们开始激烈的讨论接下来是否该继续追击时,却发现女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哥哥在什么地方?”
    箬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公爵正带着加泰罗尼亚人准备最后一次追击贡萨洛,”报告的军官有些兴奋的说“也许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很快,是多久?”
    箬莎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她站起来来回走着,这时候的她看上去反而不如战斗正鏖时镇定。
    “派人去找我的哥哥,我想尽快见到他。”
    女王身边的军官们暗暗相互使着眼色,有些人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每当提到罗马忒西亚公爵时,女王那多少有些异样的样子并非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是很多人从没有,或者说是并不敢去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战斗却多少露出了些端倪。
    女王为了公爵不惜投入所有的军队,甚至亲自走上了战场,而公爵用一次近乎疯狂的进攻为这场战斗换来了胜利。
    这是一对感情深厚得甚至可以为对方牺牲的兄妹,这让很多人不禁在想,一旦战争结束之后,这对兄妹又该如何面对两个王国的未来。
    一个骑兵匆匆赶来,还在很远的地方,他就大喊起来:“公爵,公爵回来了!”
    正在来回踱步的箬莎猛然站住,她抬起头向远处看去,随后就看到了正骑着白马飞奔而来的亚历山大。
    满身硝烟,胸甲也显得破破烂烂,额头上抱着的一块布上还溢出了血水。
    看着已经来到面前翻身下马的亚历山大,箬莎的手不由紧紧攥在一起。
    “我回来了。”
    亚历山大笑了下,然后张开了两臂。
    箬莎的脚下动了,她的身子向前冲去,狠狠的撞进了亚历山大的怀里!
    “我爱你,我亲爱的妹妹。”
    就在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刹那,箬莎听到了亚历山大在她耳边说出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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