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召见埃利奥特是在安达卢西亚再次传来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喜讯之后。
    贡萨洛的模范军在再次投入战场之后立刻向塞维利亚方向发起了进攻,再连续几次战斗获得胜利之后,贡萨洛抓住机会一举包围了叛军在安达卢西亚占领的第二大据点科尔多瓦城。
    这座与贡萨洛的姓氏发音相似的城市是通往塞维利亚的门户,南方贵族联军在科尔多瓦投入了庞大兵力,以期望能够阻止住贡萨洛的攻势。
    双方在科尔多瓦城下展开了激战,贡萨洛的大方阵在这一战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他依靠训练有素的军队让方阵成为了把敌人一点点碾压成了粉末的血肉磨盘,凭借着模范军的强大战斗力,贡萨洛在科尔多瓦城下把贵族联军的最后一点勇气也消磨殆尽。
    联军最终不得不放弃了科尔多瓦城,他们渡过瓜达尔河,在河南岸建起了一条稀稀拉拉的沿河防线以对抗贡萨洛,不过稍有常识的人也知道,只凭借着那漏洞百出的防线,想要阻挡住贡萨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胜利让卡斯蒂利亚人欣喜莫名,也让自伊莎贝拉驾崩后一直处于低谷的巴里亚里多德宫廷稍稍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斐迪南选在这样一个时候召见西西里使者,是为了借着这场胜利稍稍的挫一下对方的锐气。
    无论如何掩饰,阿拉贡在西西里战争中都的确是居于劣势,继6000人的远征军几乎全军覆没之后,阿拉贡舰队同样灰溜溜的逃回阿拉贡的失败景象,是怎么也无法掩饰这是一次失败的远征这个事实的。
    所以这个时候为了能够遏制一下对方的嚣张,需要用一个新的胜利让那些西西里人知道他们正在与之打交道的,依旧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只是斐迪南的这个想法,这一次却多少有些落空了。
    卡斯蒂利亚人,显然对阿拉贡的事情不感兴趣。
    对于箬莎宣布两西西里统一,斐迪南决定在坚决予以否认的同时也暂时不要和西西里人彻底断绝谈判来往,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花招,斐迪南希望依旧能依靠贡萨洛的巨大声望和之前远征意大利时的战绩恐吓西西里人,这样就必须让他们以为他还是宠信和重用贡萨洛的。
    所以他不得不再次给贡萨洛写了一封公开信表彰他的勇敢忠诚,在信中斐迪南甚至与贡萨洛用商量的语气提到,或许应该重新建立圣地亚哥骑士团。
    贡萨洛是伊莎贝拉生前册封的圣地亚哥骑士团团长,只是这么许久以来这个职务更多的已经只是个荣誉称号,而现在斐迪南突然建议重建圣地亚哥骑士团,而且还主动提出愿意承担所有的相关费用,这让很多人看出国王依旧是十分信任贡萨洛的。
    这封公开信的内容一经见诸大众,原本在巴里亚里多德到处流传的关于贡萨洛可能会图谋不轨的流言一下子平息了下去,人们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说明国王与贡萨洛之间君臣相得的证明了,尽管这个消息听上去怎么都显得有点假。
    现在的埃利奥特已经要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所以箬莎才会把出使的重任交给了他,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出使其实更多的只是在一些事情上和对方不住的扯皮,事实上双方没有任何人相信凭借一场谈判或是一个条约就可以解决信息里的归属问题。
    两西西里的统一其实是双方都希望看到的,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都希望统一者是自己,这就注定了双方不可能握手言和,只有其中一方彻底的被击败打垮,甚至是被消灭掉,西西里问题才会最终解决。
    见到埃利奥特的时候,斐迪南刚刚签署完一份文件,眼角的余光看着拿着文件退下去的随从,斐迪南又向正从正门走来的西西里使者望去。
    埃利奥特也看到了个随从从一群大臣后面匆匆经过,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个随从手里拿的正是斐迪南刚刚签署的提前征收1503年税收的命令,就在刚刚不久前,经过了一番激烈争论之后,阿拉贡的贵族们才同意斐迪南提出的提前征税的命令,然后有人急急的把这个决定送到了巴利亚里多德由国王签字用印,以便生效。
    之前的失败让阿拉贡王国上下一片哗然,除了西西里陷落,最让阿拉贡人难以接受的是舰队在地中海上受挫带来的损失,正是因为这个阿拉贡贵族们才几乎一致同意了斐迪南提前征税重建舰队的想法。
    埃利奥特向斐迪南递交箬莎的国书时,他可以明确感觉到那些卡斯蒂利亚人的冷漠,不过这个冷漠似乎更多的是毫不关心而不是单纯的敌意。
    和阿拉贡人的遭遇相同,卡斯蒂利亚舰队同样在大西洋上遭到了来自葡萄牙人的挑战和挫败,尽管卡斯蒂利亚舰队的损失并不大,但是葡萄牙人却通过夺得亚速尔群岛的控制权,向卡斯蒂利亚在新殖民地的统治地位发起了挑战,这才是让卡斯蒂利亚人关心的。
    所以对可能会卷入阿拉贡的麻烦,很多卡斯蒂利亚自然会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些警惕。
    之前伊莎贝拉安魂弥撒那天发生的风波虽然已经逐渐平息,但是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之间的裂痕却已经变得难以弥补,即便经过了斐迪南的一再努力,可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双方之间的隔阂与矛盾已经显得十分明显,特别是当斐迪南决定与葡萄牙人谈判之后,很多卡斯蒂利亚人不禁开始担心,斐迪南可能会为了解决西西里的问题,而牺牲卡斯蒂利亚的利益。
    所以埃利奥特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卡斯蒂利亚人的关注和警惕,特别是斐迪南越是表现出对西西里问题不容置疑的态度,他们就越是担心国王为了夺回西西里,可能就要舍弃掉卡斯蒂利亚的权利。
    箬莎国书中的内容其实早已经为卡斯蒂利亚人所知,对于其中提出的与阿拉贡人之间的种种条件,凯斯蒂利亚人并不关心,可是诸如开放直布罗陀海峡与沿岸港口城市这样的条件,却遭到了卡斯蒂利亚人的强烈反对,他们甚至已经等不及斐迪南的正式召见,早在埃利奥特到了巴里亚里多德并拜访他们时,已经与这位西西里使者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唇枪舌剑的辩论,虽然一次次的争论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果,但是卡斯蒂利亚贵族们却有一个共同的默契,就是绝对不允许斐迪南用出卖卡斯蒂利亚的利益换取与西西里人之间的妥协或是任何让步。
    所以埃利奥特的国书刚一地递交出去,就立刻在巴里亚里多德称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甚至有人在聚会时公开对埃利奥特表示并非针对他本人有什么敌意,而是出于“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出卖卡斯蒂利亚的原因,所以也绝对不能让西西里人得到任何好处”。
    斐迪南再次陷入了一场对他来说甚至是根本没有任何解释余地的麻烦之中,因为没有人相信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出卖卡斯蒂利亚以换取阿拉贡在西西里战争中的喘息之机,以至连他派唐·马克洛斯拜恩前往里斯本与葡萄牙人谈判,也成了他的“罪证”。
    就在斐迪南麻烦缠身的时候,远在里斯本,正在上演着另一场关系着无数人的大戏。
    1502年2月28日,这一天以里斯本都主教为首的12位葡萄牙教区大主教一起来到了圣玛利亚女修院。
    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的女修院院长带着她的修女们恭迎了12位大主教的光临,然后在修道院长的陪同下,大主教们一起来到了前王后玛利亚的房间外。
    因为房间实在太小,修道院长只能陪着都主教和几位靠前的大主教一起进了房间,而其他人则等在走廊里。
    玛利亚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当见到她的时候,主教们有些意外的发现这位即将被正式剥夺王后冠冕和称号的阿拉贡公主态度从容而又冷静,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哪怕是都主教向她宣布葡萄牙教会做出的决定时,玛利亚都一直安静而又认真的听着对她的宣判。
    只有当听到“残酷而又无情的杀害了无辜的米格尔王子”这一罪名时,玛利亚才稍稍抬起头用一种好像是在看着一群白痴般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这群主教们,然后她就又低下头,认真的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都主教只能无奈的继续宣读下去,这一条条的罪状读下来倒也实在不少,甚至让人很怀疑从成为王后开始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玛利亚怎么有空能够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行。
    但是显然没有人去深究这些东西,房间里的人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位可怜的王后。
    “……鉴于上述这些不可宽恕的罪行,我们认为作为王后,以不足以承担如此尊贵的身份……”
    都主教依旧有些艰难的念着那长篇大论的宣判,忽然,玛利亚第一次开口打断了他。
    “我父亲派谁来了里斯本?”
    玛利亚的话让都主教一愣,他不由向旁边的女修院长投去狐疑的目光。
    看到都主教怀疑的眼神,修道院长立刻惊慌的低下头解释着:“请原谅大人,不过我可以向您发誓,没有任何人向王后说过卡斯蒂利亚派来了使者。”
    “不要去问她,”玛利亚用略显轻蔑的目光打量了下修道院长“你们认为我作为我父母的女儿会是那么愚蠢吗,我知道你们想要把我从王后的宝座上赶下去然后给那个胡安娜腾出地方,不过我们都知道这并不容易,所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玛利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都主教问到:“难道他真的打赢了,曼努埃尔难道打赢了和卡斯蒂利亚的战争?”
    “准确的说是海战,陛下,”都主教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宣判书“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葡萄牙的舰队在海上击败了卡斯蒂利亚人,为此您的父亲斐迪南国王不得不派出了唐·马克洛斯拜恩到里斯本来谈判,其中谈判的一个条件就是您必须放弃葡萄牙王后的称号。”
    玛利亚的脸色变了,这是她第一次显出惊慌不安,她向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在都主教吓得本能的向后一退时她又停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都主教:“等一下,你是要告诉我说那个唐·马克洛斯拜恩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来和你们谈判,用我的王冠换取与葡萄牙的和平?”
    都主教向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几位大主教看了看,然后他有点无奈的向玛利亚点点头:“是这样的陛下,虽然这听上去有些无奈甚至残酷,但是这的确是您的父亲斐迪南国王的态度,很显然他认为在您的地位与卡斯蒂利亚王国利益的比较上,后者更重要。”
    “这不可能!”
    玛利亚激动了起来,直到刚刚不久之前她依旧能够保持冷静的原因就是知道自己始终是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在葡萄牙的代理人,她的身份不止是葡萄牙王后,更是葡萄牙与两个强大邻国之间的桥梁,或者干脆说是挡箭牌,如果没有了她这个“保护者”,那么葡萄牙必将面临来自强大邻居的威胁。
    所以即便是被曼努埃尔以荒诞不经的罪名软禁在修道院里,她却始终并不惊慌,甚至就是胡安娜来告诉她她母亲去世的噩耗,然后又狠狠的讥讽了她一通之后,玛利亚依旧相信最终自己会从这个修道院里走出去。
    到了那时候,她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报复胡安娜。
    可是现在玛利亚害怕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亲会放弃,或者说是背叛了她。
    即便听说了卡斯蒂利亚舰队在海上遭遇了失败,可她依旧不相信斐迪南会就这么选择让步,因为这意味着将彻底失去对葡萄牙的影响。
    特别是如果曼努埃尔和胡安娜结婚,那么卡斯蒂利亚就会从此多了一个充满敌意的邻居,而据她所知,法国人似乎一直对搅合进伊比利亚半岛很感兴趣。
    所以哪怕是胡安娜之前告诉她已经与曼努埃尔正式定下了婚约,可是玛利亚始终相信只要她背后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坚定的表示对他的支持,那么曼努埃尔就不敢那么快的走出那关键的一步。
    可是现在,玛利亚不敢肯定了。
    “很遗憾陛下,事实就是这样,所以让我们尽快把这一切结束吧,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都主教有点无奈的说完再次举起手里的判决书,开始照着上面继续念下去,不过他看得出来,玛利亚已经完全听不到后面都念了些什么,甚至当最后都主教向着她象征性的做了个摘取头顶冠冕的姿势时,她都只是颤抖了下,然后就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在圣若望城堡里,胡安娜安静的坐在房间里等待着,如果不是她的手指时不时的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小动作是不会显露出这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很不平静的。
    外面走廊里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身,胡安娜身子动了下似乎想要站起来,可紧接着又强迫自己坐好,只是她显得稍微僵硬挺直的脊背却还是出卖了她,特别是当看到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的曼努埃尔后,胡安娜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和紧张,借着站起来行礼的机会,她向前匆匆走上两步,一双眼角已经略显皱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曼努埃尔,如同等着宣判一般。
    曼努埃尔向胡安娜露出了笑脸,他的脸上同样挂着难掩的兴奋。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曼努埃尔捧起胡安娜的手亲吻了一下“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为您准备一场真正盛大的婚礼。”
    胡安娜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停了,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那是因为过于激动屏住呼吸的结果,接着她虽然告诉自己要尽量冷静下来,但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却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终于,胡安娜在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欢笑还是哭泣的呻吟双手捧住脸哽咽了起来。
    “我我已经下令把玛利亚驱逐出葡萄牙,根据命令她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里斯本”曼努埃尔对胡安娜说“然后我们就可以筹备我们的婚礼了。”
    胡安娜无声的点着头,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对曼努埃尔说:“那个唐·马克洛斯拜恩在哪里,我要见到他。”
    唐·马克洛斯拜恩见到胡安娜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看着这个伊莎贝拉生前最信任的亲信之一,胡安娜似乎先是考虑了该如何对待他,然后才向他伸出手。
    唐·马克洛斯拜恩深深鞠躬,然后很恭敬地亲吻了胡安娜的指尖,这时候的他就如同当初站在伊莎贝拉面前一样,看上去完全是个谨慎小心的廷臣。
    胡安娜仔细望着他,过了一会才说:“我得承认你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殿下,我是一个卡斯蒂里亚人,我忠于女王是因为她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而我不会忠于一个阿拉贡国王。”
    “另一个胡安娜也是卡斯蒂利亚人,”胡安娜看似不经意的提醒他。
    财库官的脸上露出了个奇怪神情,他看着胡安娜小心的说:“殿下,您难道不清楚女王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吧?”
    看到胡安娜显然了然于胸的样子,财库官耸了下肩膀:“我可以接受她是斐迪南的女儿,但是我不能接受一个完全是个疯子傀儡,那样会彻底毁了卡斯蒂利亚。”
    “所以你选择了我们,”胡安娜笑了起来,她从身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财库官“我相信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现在我想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弟弟了。”
    唐·马克洛斯拜恩微微张开的嘴,这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在激烈跳动。
    “罗马忒西亚公爵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是我的兄弟,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胡安娜轻声说“他是乔迩·莫迪洛·阿斯塔玛拉,我的父亲恩里克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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