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脸色阴沉的站在走廊里,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忠实的随从正低着头等着国王发泄他的怒火。
    伊莎贝拉女王再次拒绝了斐迪南提出的在埃布罗河上游建立水坝的建议,不但如此,她当时用很肯定的语气对丈夫说:“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看到这个水坝建起。”
    这还是伊莎贝拉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这让斐迪南在愤怒之余又感到不安。
    许多年过去,他和伊莎贝拉之间的夫妻感情早已经蜕变成了政治同盟的那种相互依靠与利用的关系,甚至有时候闲暇下来他也会想,即便是他们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可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伊莎贝拉会坚决反对在埃布罗河上游建立水坝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斐迪南相信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要以此来抑制阿拉贡的发展。
    虽然从国土上看卡斯蒂利亚明显要比阿拉贡大上许多,但是阿拉贡却有着更多肥沃的土地和适于耕种的平原,这与卡斯蒂利亚多山而又贫瘠的土地相比形成了一个十分巨大的区别。
    卡斯蒂利亚每年会从阿拉贡得到很多的粮食,这些粮食可以缓解卡斯蒂利亚因为多山少田而造成的种种窘迫,同样卡斯蒂利亚可以利用自身在航海事业上的巨大优势为阿拉贡提供众多的商业机会,这看上去很公平,但是斐迪南却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结果最终就是阿拉贡会逐渐的成为卡斯蒂利亚的附庸。
    这是斐迪南绝对不想看到的,即便在将来两个王国会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但是斐迪南依旧希望阿拉贡在这个联合王国当中拥有着同等或者是更加重要的位置,伊莎贝拉的目的太明显了,她只想要一个听话的阿拉贡,这让斐迪南很气愤。
    “陛下,女王最近一段时间有些奇怪,”随从在身后小心的说,这个人之前并没有随斐迪南回到阿拉贡,而是一直留在巴里亚里多德,这让斐迪南在巴比亚里多德就多了一个耳目“女王似乎有些着急,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她似乎在赶时间。”
    “什么?”斐迪南转身看着手下,他想从随从脸上看出答案,不过看到那人一脸谨慎的样子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胡安娜她在干什么?”
    “公主还把自己关在城堡里,她不肯出来。”随从有些无奈的回答,他对于这位即将继承未来王国的公主从心底里不是很看好,其实不只是他,斐迪南身边的人都对公主将来是否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女王表示怀疑,这就让他们更把希望放在了国王身上,因为他们不想看到一个外乡人统治他们。
    不过好在现在这个威胁似乎已经没有了,漂亮的菲利普如今已经成了一堆烂肉,据说仆人每天必须给他用清水不停的擦拭身体,然后从他身上挤出发臭的脓水,有时候甚至还要用小刀刮下那些已经生蛆的烂肉。
    这样的折磨只要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而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公主却依旧对那堆烂肉不离不弃,她整天陪在床边不肯离开,每当菲利普因为疼痛发出喊叫时,她就会亲吻他身上的创口以缓解他的痛苦。
    这种深情换来的是人们对她这种行为的惊讶和恐惧,人们认为公主已经疯了,至少虽然之前已经有过种种传说,但她现在的举动却是证明她真的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已经有人建议女王是否强行闯进高地城堡把公主从里面抢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菲利普的那种怪病是否会传染给公主,这让很多人感到担心,因为如果胡安娜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意味着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很可能就要落在一个他们绝对不喜欢的人手中。
    这个人会是谁?
    也许是斐迪南,或者更糟糕的可能是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的妻子玛利亚。
    这是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绝对无法接受的,虽然他们同样也不喜欢菲利普,但是他们更担心,王位将来会落在一个野心家的手中。
    只是胡安娜却让人用大块的石头堵死了城堡的大门,她甚至又把剪刀带在了身上,这让人们担心如果硬闯会不会彻底激怒她导致出现可怕的结果。
    因为担心这个,胡安娜依旧把自己关在高地城堡里,除了给城堡里提供食物,人们没有任何办法和这位公主取得联系。
    这让伊莎贝拉夫妻都很恼火,斐迪南更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真的已经彻底疯了,他已经打算着放弃胡安娜,只是一想到只有胡安娜拥有继承卡斯迪里亚王位的资格,而且也只有她继承王位才对他有利,费迪南就不得不无奈的继续容忍这个女儿那令他难以理解的疯狂行为。
    只是伊莎贝拉的行为让他感到困惑,早年的伊莎贝拉虽然和他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躁甚至冲动,这一点儿都不像那个总是深思熟虑的睿智女王。
    这其实对她很不利。
    他们都知道在两国当中依旧有着很多人反对统一,不论是出于仇恨还是利益,这些人都认为一个统一的联合王国会给他们造成损失,所以即便他们相互仇视,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却联合了起来。
    伊莎贝拉的举动显然为这些人提供了很好的机会,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是什么让她忽然这样反常呢,费迪南在心中暗暗琢磨。
    回到巴里亚里多德已经有些日子了,不过他和伊莎贝拉真正见面的机会却并不多,他们白天总是各忙各的,而到了晚上也是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间,他们都是虔诚的教徒,所以谨慎的遵守着教规中关于夫妻繁衍是义务而非欢愉的规则,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应该好好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斐迪南暗暗琢磨着,随从虽然很精明但是毕竟不如他那样和伊莎贝拉能够有更多亲密接触的机会,伊莎贝拉的举动让他隐约有些忐忑,有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虽然稍纵即逝,但是却已经令他后背发凉暗暗心惊。
    在斐迪南召见他的随从时,在女王的起居室,伊莎贝拉正从她的摩尔侍从手里接过一杯泛着深绿色还冒着热气的饮料。
    看着杯子里微微胀起又破掉的水泡,伊莎贝拉皱了下眉看看侍从,然后捏住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酸涩,还带着冲鼻恶臭的古怪味道让她险些呕吐出来,如果不是侍从及时的把一块蜜糖塞进她的嘴里,可能她已经把那些东西吐在地板上了。
    “这里面都是什么?”伊莎贝拉恼火的问。
    “您不会想知道的,陛下。”侍从接过杯子把里面那点看上去有些粘稠的余渣小心的倒进旁边的一个活水水池,这些渣子会随着流水一直流到外面的河里,这样就能确保没有人看到女王正在服用草药。
    不知是药剂真的起了作用还是纯粹的幻觉,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些,她抚摸着发痛的肩膀晃动了一下,觉得原来难受的快要呕吐的后背轻松了许多,然后她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脸色,看到依旧有些苍白就吩咐站在一旁的侍女为自己化妆。
    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她病了,即便是斐迪南也不知道,宫廷里盛行的化妆,面具还有种种的繁文缛节很好的保护了她,让她能够连自己的丈夫都隐瞒了下来。
    突然得病这显然不是伊莎贝拉计划当中的一部分,而胡安娜没有理智的行为也完全超出她的计划。
    伊莎贝拉现在很担心自己可能会突然病倒,如果那样不要说联合王国,甚至就是卡斯蒂利亚内部都可能出现种种动荡。
    伊莎贝拉太清楚费迪南的野心了,可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结合就是因为两个人野心的相互吸引,当初他们凭借着这个野心把恩里克赶下了王位,可是现在她开始担心这个野心会让费迪南成为将来的威胁。
    “安达卢西亚的战争怎么样了?”
    伊莎贝拉忽然很想念贡萨洛,她的这个爱将是她最信任的军人,从很早之前她就在特意培养贡萨洛,她纵容贡萨洛的傲慢蛮横,对他中饱私囊大发战争横财也是睁眼闭眼,这就让贡萨洛不但更加肆无忌惮,也逐渐成为了所有人印象当中最不可能背叛女王的大臣。
    因为不论是贡萨洛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深深的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像伊莎贝拉女王这样宠信和纵容他了,所以他唯一的选择也就只有女王。
    “您想要知道安达卢西亚的战事吗,我去通知您的大臣们。”摩尔侍从立刻说,这个人很清楚他的作用是什么,他可以是女王很多隐秘唯一的知情者,但是作为个摩尔人他却绝对不能干预到哪怕一丝的宫廷事务中,他就是个忠心的仆人,哪怕有一点点这样的野心,等待他的都将是最可怕的下场。
    “去把他们叫来吧,那个唐·巴维已经给我惹了太多的麻烦,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葡萄牙人,所以不能在他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摩尔侍从似乎没有听到女王的自言自语,他让守在门外的仆人传话召见大臣们,随后他躲进了起居室另一边的房间。
    大臣们也在等待着女王的召见,他们给他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教皇到了瓦伦西亚?”伊莎贝拉意外的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斐迪南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或者他是在有意隐瞒?”
    然后她才问到:“教皇驾临是要参加阿拉贡的什么重大仪式吗?”
    很显然瓦伦西亚虽然是教皇的故乡,但肯定还没有重要到让教皇本人亲自驾临的地步,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阿拉贡宫廷或是教会将要举行某个重大活动。
    可是斐迪南却一点都没有向她透露,这让伊莎贝拉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是最后她就发现大臣们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在用眼神商量该怎么向女王报告,就在伊莎贝拉已经有些不耐烦时,终于有个人开口报告说:“陛下,梵蒂冈刚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枢机主教团认为教皇已经没有能力统领教廷,他们一致认为教皇现在应该做的是离开梵蒂冈巡视各大教区,至于教廷的具体事务,现在是由以罗维雷枢机主教为首的枢机教团主持。”
    伊莎贝拉略微呆愣了一下,她抬起手做了个似乎不太明白的手势,然后又缓缓放下,房间里一时间因为没有人开口显得很安静。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情况,”女王这样说了一句,然后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大臣们“那么教皇是否已经派来了使者?”
    看到大臣茫然的眼神,伊莎贝拉已经知道的答案。
    很显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亚历山大六世似乎并没有急于让两国宫廷知道他到来的打算。
    不过伊莎贝拉却并不认为这一定是教皇的意思。
    斐迪南的身影从她心头掠过,她有些怀疑是斐迪南刻意隐瞒亚历山大六世的行踪。
    不过这是为了什么,她一时还不得而知。
    同时教皇毫无征兆的来到伊比利亚也让她不由心生疑惑。
    虽然根据大臣们的说法亚历山大六世更像是被罢黜,但是伊莎贝拉却无法掉以轻心。
    当初教皇子午线的确立很是让伊莎贝拉对亚历山大六世的圆滑的手腕印象深刻,现在因为不知道这位教皇的到来会引起什么样的变故,伊莎贝拉不禁在心里暗暗琢磨该怎么应对随着教皇的来临,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变故。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达卢西亚的战事已经拖的太久,如果不是深知贡萨洛的忠心,伊莎贝拉可能就要怀疑他是否有什么企图了。
    所以她先是派人给贡萨洛送去一封充满抱怨的信,然后提醒他要尽快解决安达卢西亚的战争。
    “我不知道教皇为什么要回到瓦伦西亚,虽然那里是他的家乡,可这依旧透着太过奇怪了,鉴于当初你曾经在罗马公开的对他表示过不敬,我不能不怀疑教皇的这次归来可能未必是件好事,所以在很多事情还没有变的复杂起来之前尽快结束在安达卢西亚的战争,因为我很快就要有另外一场更重要的战争需要你去指挥。”
    伊莎贝拉很直接的在信中提到了她的担忧,同时也对贡萨洛居然拖延了这么久表示了不满。
    说起来如果是其他的将领伊莎贝拉绝不会表现的这么直白,可是和贡萨洛她却不需要那么婉转,因为她知道如同她相信贡萨洛绝不会背叛她一样,贡萨洛也一定知道她对他是多么信任。
    然后她派人往巴伦西亚给亚历山大六世送去了邀请。
    “我们应该请教皇到巴里亚里多德来,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在瓦伦西亚担任大主教时的名声不是很好,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聆听教皇传播福音不是吗?”
    在与斐迪南共进午餐时,伊莎贝拉隔着长长的桌子对着丈夫说,看到斐迪南向她致意表示赞成,伊莎贝拉微笑着举杯回应。
    只是她并不知道就在离开餐桌之后,斐迪南就立刻再次召见了他的亲信。
    对教皇的到来斐迪南同样很意外,特别是当听说亚历山大六世直接回到了瓦伦西亚,他甚至迫不及待的就要派人去打探清楚。
    虽然和波吉亚家族一样,很多阿拉贡的贵族都在当地有着难以动摇的影响,但是波吉亚家毕竟出了两位教皇。
    这让这个家族,不但在瓦伦西亚,即便是在阿拉贡王国里也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地位。
    可这也恰恰让立志于削弱贵族权力的斐迪南更加顾忌。
    不过在开始的冲动之后,随着听说关于亚历山大六世的遭遇,斐迪南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难得的机会。
    一位被驱逐和几乎如同被废黜的教皇会有什么样的作用,这个只要想想都令斐迪南感到兴奋,他立刻派出他的亲信赶回萨拉戈萨给阿拉贡大主教送信。
    在信中,斐迪南要求大主教立刻派人专程前往瓦伦西亚,向正在那里巡视的教皇发出正式请求他莅临萨拉戈萨的邀请,同时要大主教务必要请求教皇在萨拉戈萨大教堂举行一次祈福弥撒。
    斐迪南的举动并没有瞒着伊莎贝拉,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这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且他相信伊莎贝拉暂时不会想到他究竟要干什么。
    伊莎贝拉的确没有太在意丈夫的举动,她太忙了,安达卢西亚的叛乱,亚速尔群岛的争夺,还有与葡萄牙人在边境上一触即发的局面让她已经有些焦头烂额,而胡安娜给她带来的麻烦更是让伊莎贝拉头痛不已。
    所以当听说斐迪南派人写信让萨拉戈萨大主教邀请教皇到萨拉戈萨布道的时候,伊莎贝拉只是觉得这也许只是丈夫想要表示他的虔诚。
    只是让伊莎贝拉觉得奇怪的是,原本因为胡安娜的胡闹同样恼火的斐迪南却似乎突然对她的事情不那么感兴趣了,以至当伊莎贝拉再次提出派人闯进高地城堡的想法后,斐迪南先是敷衍的应付了一下,到了后来干脆说“也许这样更好”。
    伊莎贝拉感到很奇怪,她不知道斐迪南为什么忽然对胡安娜的事情不那么关心了,直到听到从萨拉戈萨传来的消息,她才突然明白了斐迪南奇怪转变的原因。
    8月中,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莅临萨拉戈萨,在萨拉戈萨的天主拯救大教堂,教皇亲自主持了一场盛大的祈福弥撒。
    在这场弥撒上,萨拉戈萨人注意到了两个引人注目的事情。
    一个,是教皇在弥撒仪式后的布道中,突然提到了“魔鬼的诱惑与堕落”。
    另一个,是在教皇的随行人员中,有一个颇为令人惊讶的人,罗马忒西亚公爵,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而随着教皇的这场颇为出人意料的布道,一个一直在巴里亚里多德人当中被隐隐提到,却没人敢公开议论的话题终于随着宗教审判所里一个大胆教士的公开质疑被坦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菲利普亲王的病是如此诡异,而胡安娜公主更是如同被异物占据了躯壳,那么这是不是魔鬼的诱惑与灵魂的堕落?”
    当在王宫里的伊莎贝拉听到这个质疑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斐迪南的意图。
    同时也是在那一天,自从登基之后兢兢业业的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终于因为身体不适病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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