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二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的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拆开的信。
    信的内容他还没有开始看,不过他大体能猜出来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17日的一整天,法军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哪怕是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整个军营瞬间紧张起来。
    虽然敌人的包围圈主要兵力集中在南北两端,但是法军却没有试图突围。
    这是因为圣吉拉尼亚诺城废墟的地形决定的。
    向南北两边突围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东西两个方向,可是东面面临着亚平宁山脉高耸的山峦,对于法军来说退入山里似乎可以暂时躲过一场灾难,但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知道,或许这正是敌人希望他们这么做的。
    贫瘠荒凉的山区会把法军死死的困死在那些陡峭难行的谷地之间,在这种缺衣少药而又被断了后路的时候,这就真的是在自寻死路了。
    而向西方撤退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地勒尼安海沿岸已经被盘踞萨丁岛的热那亚流亡贵族的船队封锁,想要沿着海岸线向热那亚撤退,就必须冒着很可能随时会被人从海上运来的军队截断前后道路的危险。
    困守吉拉尼亚诺城废墟如今已经成了法军唯一的选择,而他们唯一的希望则是比萨和蒙蒂纳方面的法军能及时向他们靠拢增援。
    所以对于联军在17日并没有发动进攻路易十二虽然不解却很高兴,而现在又接到了这么一封信,这样他相信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了。
    “尊敬的法兰西与法兰西人的国王,我在这里献上对您崇高的敬意,这敬意既是对您身份的尊重,也是对您坚韧卓越品德的赞美,同时也向您忠诚勇敢的军队表示尊重……”
    看着这颇为正式的开头,路易十二抬头望了眼对面这个叫欧仁·德·韦斯莱恩的贵族,然后他继续看下去。
    “我认为我们大家都已经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所以也就不再累累赘言,我只想提醒您现在对于您来说面临着的已经是一个很重要的选择,您和您的军队已经被包围,您在比萨和蒙蒂纳的军队也正在遭受猛烈打击,因此在这里我希望您能够以坦率而又务实的态度面对现在的局面,所以我希望您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法王的手指在面前的一张破桌子上轻轻敲打着,桌子上摆放着两个锡盘,里面放着几块面包和一些干肉,一瓶已经打开的酒和一个斟满的酒杯。
    注意到那个欧仁·德·韦斯莱恩看着桌上食物的神色,国王向他做了个“坐下”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吃的。
    欧仁·德·韦斯莱恩立刻迫不及待的坐下来抓起干肉和面包塞进嘴里,然后举起酒杯猛的喝了一口。
    虽然在那不勒斯人那里没有受什么罪,但他也没有受到什么优待,昨天晚上的战斗已经饥肠辘辘,随便塞了点东西喂饱肚子之后,整整一夜过去现在已经又是饥饿难耐了。
    “那不勒斯人没有给你吃的?”路易十二看着这个人问到“还是他们的粮食也已经不够了?”
    “不,陛下他们的食物很多,不过我之前只来得及吃了一点,”韦斯莱恩含糊的回答着“我一直在照顾我兄弟,他现在在那不勒斯人那边的伤患营里。”
    “他们的伤亡怎么样?”国王放下手里没有看完的信问着,他希望从这个人嘴里打听到敌人的虚实“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哪怕是你不知道真假的东西。”
    正忙着吃东西的韦斯莱恩停了一下,他看见国王的眼神微微有点奇特,然后放下手里的酒和肉干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很固定的对法王说:“陛下,那位那不勒斯女王似乎知道您会问我这些问题,所以她允许我在她的军营里随便走动,我的确看到了很多东西,不过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些向您报告。”
    “哦?为什么,”路易十二并没有因为这个贵族的话而生气“是因为她救了你的兄弟和没有砍掉你的脑袋?”
    “不陛下,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会给您带来什么样的影响。”韦斯莱恩摇摇头,似乎在想了想该怎么措辞之后才继续说“我先说说他们的伤亡吧,也许您不想听到这个,不过我得和您说实话,他们的伤亡比我们小得多,很多士兵只是受了些轻伤,我看到了大约上百人在接受治疗,也许人数还多些但和我们比不了。”
    看到韦斯莱恩向远处不停传来阵阵惨叫的伤患营看了眼,路易十二沉默的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没有说谎,联军的伤亡远远小于法军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不过让他关心的还不是这些。
    “你说你没有吃到多少东西,那么告诉我他们的士兵有食物吗?”
    “有的陛下,事实上他们在祝贺胜利,我看到士兵们都有酒,肉和面包,甚至还有不错的鱼,”韦斯莱恩回忆着他看到的一切“他们的士气很高,特别是被他们称为掷弹兵的那支部队,据说是那不勒斯女王的精锐,他们对女王显然都很忠心,吃饱之后他们就会唱歌,那是一首赞美那不勒斯女王与奥斯曼人作战的赞歌,据说在那次战斗中女王带领着掷弹兵彻底打败了一位奥斯曼的重要将领。”
    路易十二认真的听着,他并没有因为这个人对箬莎的溢美之词而恼火,如果是之前,也许他会认为这些赞美是太过分了,但现在他认为自己应该认真的重新审视这个奇特的对手。
    路易十二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位女王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然后被这位女王打的落花流水,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反省过去的狂妄自大。
    至于目前,看了看手里只看了个开头的信,法王稍稍的松了口气。
    当韦斯莱恩带着信回来的时候,路易十二一直紧绷的精神已经放松了下来,现在虽然还没有看信的内容,但他知道对面那位女王好在还不是一根筋。
    偏执的女人是很可怕的,他之前真的有些担心那个女人发起疯来会不顾一切,可现在既然有书信来往那么看来事情还是可能有转机的。
    “……奥地利人已经包围了米兰,威尼斯人也已经加入进来,您的远征迄今为止给您带来的只有失败,另外我要告诉您的是您的国内正在发生一场因为拉迪亚金币贬值而造成的动乱,这其中的影响相信您也已经有所耳闻,但是请相信我您听到的依旧不够,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您继续在罗马穷兵黩武,那么您的麻烦就不只是战场上的损兵折将,而是可能会威胁到您的王位……”
    路易十二神色低沉的看着这封信,除了隐约传来的伤兵们的惨叫呻吟,附近的人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一封劝降信,箬莎以胜利者的姿态向路易十二开出了要求对方投降的条件。
    就地解散七成法军,缴出所有火炮,同时要法军支付12万弗洛林的赔偿军费。
    看着这个数字,路易十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同法国带来的军费总计是17万弗洛林,这个数字不是很多,因为当时考虑的是除了要支付士兵早期的军饷和采购各种物资,一旦到达意大利就可以用掠夺的方式以战养战,伦巴第的富饶足以能够支撑一支庞大军队的费用,正因为这样所以17万弗洛林其实已经足够。
    战争初期的顺利也的确如法王预料的那样,从米兰劫掠的财富让他足以支撑着前期那些高昂的费用,可是现在随着米兰被围,而之前掠夺的那些财富又有很多已经运回法国本土,所以现在路易十二的手头是十分拮据的。
    而箬莎提出来的这个赔偿数字巧妙之处就在于剩下的钱恰好足够裁撤之后的法军回去的路费。
    这样路易十二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被扒光了之后赤身裸体的站在敌人面前的乞丐,对方对他的家底儿一清二楚,甚至连给他留下多少钱,不至于让他饿着肚子回法国都考虑到了。
    路易十二开始怀疑自己的身边是不是有反法同盟的奸细,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那不勒斯女王在这个时候却派人先送来这么一封信的举动,让路易十二看到了一丝希望。
    路十二相信任何战争最后都是可以用谈判来解决的,或许和异教徒有可能死磕到底,但即便是作为世仇的英法在经历了血流成河的百年战争之后,最终也是在谈判桌上解决了困扰双方太久的麻烦。
    而且虽然知道夏尔仑和鲍威肯现在的处境也许并不比自己好,当路易依旧为他们是否能及时增援自己抱着一丝幻想,那么现在看来也许谈判倒是个拖延时间的好机会。
    只是让法王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开始琢磨怎么和对方展开一场拖延时间的讨价还价时,他突然看到了在信的末尾一句让他霎时间瞠目结舌的话!
    “尊敬的陛下,考虑到您和您的将军们也许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所以在这里请允许我正式通知您,不论您是否同意我提出的条件,联军都将于7月18日午时向您的军队发起总攻,直至您派人提出停战,愿上帝保佑您与您的军队。”
    路易十二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段话,他当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那不勒斯女王会这么干。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向天上看去。
    烈日当空,时值正午!
    这一刻路易十二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快去传令,敌人要进攻了!”
    国王猛然站了起来,他撞翻了面前的桌子,那些食物撒得满地都是,而他的喊声也引起了身边人的一阵骚乱。
    路易十二继续大声喊着警告其他人,但是他的声音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掩盖住了。
    那爆炸声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致国王看到前面的营地上就如同掀起了一道道由泥土形成的巨大帷幕。
    而且这不住掀起的帷幕随着第一阵爆炸声结束之后接踵而来的第二阵爆炸,向着国王的方向移动而来。
    联军的炮兵在这一刻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猛烈的炮火准备。
    “不要吝惜炮弹,打出去,全部打出去!”在罗马忒西亚阵地上,贡帕蒂向他手下的炮兵指挥官大声的吼着“记住,我要你在第一次炮击时就把他们的火炮给我打哑,如果在发起进攻后我看到敌人有一颗炮弹落在我的士兵头顶上,我就把你塞进炮膛打出去。”
    “大人这样火炮可能会承受不住的,”炮兵军官提心吊胆的说“火炮会炸膛,即便大炮承受得住可以后我们怎么办,如果敌人的援军来了,我们就没有那么多的弹药了。”
    “如果今天我们胜利了,我们就可以缴获敌人的所有火炮,可是如果失败留着火炮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去干活吧。”贡帕蒂用力拍了下炮兵军官的肩膀,然后踩着梯子攀上一根树枝看着远处法军阵地的方向“让我们看看法国人在干什么。”
    法国人在逃命,或者说只是在盲目的乱跑。
    前所未有的猛烈炮击,把法兰西军队彻底打蒙了,他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打击,至少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似乎如同长了腿般步步紧逼的弹幕齐射。
    被从南北两端的炮击同时向着中间挤压的法军渐渐向着不大的古城废墟中间的残破街道上聚集起来,不过这却给了他们的敌人提供了更方便的目标。
    “向着那些方尖塔射击,对,就是那片地方,”几个有些手忙脚乱的那不勒斯炮兵,匆匆忙忙的矫正着火炮的射击距离,他们对手里那个古怪的工具多少还有些陌生,拿着那个放在块木板上成三角形有着一个满是刻度的凹昝测角仪,炮手们机械的翻动的手头那本标满各种数值的射击诸元表。
    “看来我们的士兵需要多多训练,”箬莎,远远看着那些笨拙的炮兵轻轻皱起了眉,她可是知道亚历山大首先那个贡帕蒂对使用火炮是多么娴熟,这让她开始琢磨是不是找亚历山大把那贡帕蒂借过来一段时间帮自己训练一下那不勒斯的炮兵部队“告诉他们尽管不停的射击就是了,我现在只要他们能够把法国人打败就可以了。”
    箬莎的话让旁边的将军们发出一阵哄笑,现在他们可以轻松的陪着女王说些笑话了,眼现在他们考虑的是如何更漂亮的取得胜利。
    “陛下,您要把法军完全消灭吗?”
    一个在这个时候似乎稍显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箬莎扭头看去望着距她不远的斯科普,她想了下反问到:“那么伯爵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陛下,如果法国人被彻底打败,甚至路易在这场战斗中战死了……”斯科普压低了声音,他有些不解的看着箬莎,心里感到一丝疑惑。
    斯科普始终认为这位女王是个不可思议的统治者,即便早有与亚历山大之间的默契,可是当初那不勒斯军队逼近罗马后,也正是这位女王智慧慧和勇敢,才让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是现在他有些不明白,难道女王看不出来随着法国人的失败,原先的盟友可能就会变成新的敌人,特别是如今在罗马忒西亚公国刚刚建立之初,维持一个巧妙的平衡才应该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箬莎与贡帕蒂的决定却似乎与这个目的背道而驰,这让斯科普不禁有些担忧起来了。
    斯科普未来的领地是帕尔马,这样他很清楚将来他的处境,他的领地将成为罗马忒西亚公国在北方与伦巴第之间的一个缓冲,那么决定他将来是否安全的,就是伦巴第未来的局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箬莎看着硝烟弥漫的古城废墟“不过任何伟大的事业都需要冒险,如果路易在这场战斗中不幸战死那是他的命运,但是你要知道在这场战争中罗马忒西亚和那不勒斯已经付出够多的代价,所以只有足够的回报才能补偿之前的付出。”
    斯科普默默看了眼女王,他知道劝阻已经没有意义,而且正如箬莎所说,在这场战争中迄今为止付出最大代价的就是罗马忒西亚和那不勒斯的联军,那么现在为了在战后获得更多的补偿,同时也是为了震慑未来新的敌人,这场战斗显然都是不能避免的。
    猛烈的炮击终于结束了,号角声与呐喊声响了起来,联军开始向已经被打得昏头转向的法军发起了进攻。
    整排整排的火枪兵走在最前面,他们威风凛凛而又杀气腾腾,紧随其后的是如林的长矛兵与紧凑的剑盾兵,教皇军与那不勒斯军队如同慢慢合拢的铁钳向着敌人狠狠夹击过去,而在战线的北面,波西米亚轻骑兵开始向着废墟里散乱的法军缝隙间渗透,他们迅速把法军分割开来,在远处先是用短火枪一阵猛射,随后就挥舞着马刀飞快掠过向着他们的头顶砍杀。
    法军崩溃的很快,当越来越多的军队开始脱离战场时,将军和骑士们终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他们看到了国王的王旗向着北方移动,很多法军不由自主的跟着王旗的方向开始撤退,越来越多的军官和骑士加入了撤退的队伍。
    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这歌声在战场上显得那么突兀,但是听到歌声的那不勒斯士兵们却先是羡慕的看过去,接着也跟着这歌声唱了起来。
    这首不知被谁起先称为《女王赞》的战歌渐渐传遍了战场,而这歌声听在法军耳中却如同死神在他在向他们发出召唤。
    锡耶纳吉拉尼亚诺战役已经接近尾声,法军的溃败已经成为事实。
    “我们胜利了陛下。”一个军官因为兴奋声音有些颤抖,如果说7月15日的胜利奠定了那不勒斯在意大利半岛南方的统治地位,那么今天这场其实短暂得多的战斗,已经让很多人看到了另一番未来的景象。
    “不,还没有。”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时候的箬莎反而不是那么兴奋了,她似有所待的看着远方好像在等着什么,甚至神色间好像还有些忐忑。
    一个骑兵远远跑来,他那被汗水浸湿的上衣紧贴的身上,当箬莎的卫队向他发出警告时,那个骑兵却不顾一切的大声的喊着:“敌人,法国人,他们来了!”
    所有的人瞬间向箬莎看去。
    和军官们略显紧张的样子不同,听到这个消息的箬莎却好像一下子放松下来似的吐出口气,然后才轻声说:“终于来了。”
    1051年7月18日下午,经过锡耶纳吉拉尼亚诺战役连续惨败的法军主力,在付出巨大的惨烈代价之后,终于突破由罗马忒西亚军队防守的北部阵线,与向南一路退却的法军夏尔仑部会合。
    但是等待法兰西军队的,却是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局面。
    威尼斯与费拉拉联军出现在了他们的背后,法军北撤的路线再次被截断了。
    这一天晚上,一个法国人穿过战线来到了那不勒斯人营地。
    看着这个熟悉的法国人,早有准备一身盛装的箬莎向他露出了笑容:“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尊敬的骑士,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看着那不勒斯女王那甚至稍显天真的笑容,夏尔仑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去和他们谈判,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我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已经没有荣誉和财富可以追求,只有死亡和更大的麻烦,所以只要可以容忍我可以接受他们的苛刻条件。”
    想着临行前国王的托付,夏尔仑深深吸了口夜晚闷热的空气。
    “陛下,我们都知道您和我们一样需要一场谈判,而且我们也的确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夏尔仑向箬莎鞠了个躬“所以请提出您的条件吧,我想这次应该不会再有大炮来打扰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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