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解明代内阁权力的变化,以及由此引发的与六部之首吏部的权力斗争,就不能认识到万历二十一年的政治斗争实际上是“阁部之争”的体现。
    也就无法理解顾宪成与他的同僚们为何前仆后继地一再与内阁作对,只能解释为顾宪成这个“幕后黑手”操纵他的上司。
    不了解内阁与科道利用与反利用的博弈,就不会明白为什么会有“阁臣与言路遂成水火”的局面。
    只能把言官视为一群疯子或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
    不了解吏部各司的职掌和内阁阁臣的具体流程,就不能理解五品郎中何以能够与皇帝过招。
    只能归结为深不可测的能量。
    不了解京察制度的诸多成例和阁臣“徇庇以挠察典”的泛滥,就不会理解京察制度的崩坏和沦为战场。
    只能把围绕京察的斗争视为公报私仇、党同伐异。
    不了解嫡长子继承制对古代王朝政治稳定的重大作用和时人观念对此的重视,就会把立太子视为“皇帝家事”。
    而把“争国本”视为争权夺利的幌子,甚至对皇帝报以同情。
    不了解东林书院的规章制度,就会把讲学理解为“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把书院想象成一个反政府势力的基地,甚至脑补出“号令周边各县”的场景。
    不了解东林学派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不了解东林学派“经世致用”的主张,就会把东林书院的影响力归结为乡党势力和朝廷重臣的支持,把东林党人想象为只会嘴炮。
    甚至把“袖手谈心性”这种东林学派带头批判视为东林党的流毒。
    后世的人基本未脱出“东林党争误国”的论调,对东林党人的气节还是承认的。
    东林一党,站在道德高处看的话,往往持有二元论,非黑即白。
    “与东林忤者,众目之为邪党”。
    如浙、楚、齐党不少官员,与东林政见不同,就被列入邪党。
    东林以京查为方式,将非东林政治主见者一概斥为邪,直接迫使了反对东林主张的官员抱团取暖。
    方东林势盛,罗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异者,诟谇随之矣。攻东林者,幸其近己也,而援以为重,于是中立者类不免小人之玷。及至魏忠贤坐大,反东林者纷纷投靠其。
    最后成了所谓“阉党”与东林党争朝政的格局。
    说起来,被东林早期打入邪党,后来崇祯朝平反东林又列入阉党的,一些人确实有能力且为官不算差。
    例如与齐党党魁之一的礼部给事中亓诗教,被赵南星斥为凶邪,赵南星在天启三年京察中将亓等浙、齐党四人弹劾,吏都给事中魏应嘉为此提出异议,不同意对这四人处理。
    但赵南星却坚持已见,并著文《四凶论》,把亓诗教等人比作上古尧舜禹时期的浑敦、穷奇、檮杌、饕餮四凶,主张除恶务尽。
    最终四人以素行不端为由撤职。
    然查亓诗教之事,其并非大恶之人,反而是有能力,品行端正之官。
    在淮安府出任,颇有政声。
    天启年巡抚河南等处地方,并提督军务,兼理河道,政绩也颇为可见。
    万历三十五年,万历敕命曰:“直隶淮安府推官亓诗教,志行端纯,才遒朗练,自抢廷献。再理邦刑,而尔能察丽,求中缘,经辅律敬,慎重一成之。”
    “明万历四十三年,东省大饥。次年正月,人相食。亓诗教特疏请赈,得发帑币二十三万两,全活甚众。东人感德,为立生祠于莱西郊外”
    万历四十三年,万历也下敕令给元诗教之父亲,赞赏其教子有方,其中曰:子之能仕,岂独父训哉!亦有以母而成父之志。及成而不获食子之报,其情良可念矣。而增孺人程氏,乃礼科给事中亓诗教之母,妇德孝恭,母仪圣善。丁年挽鹿,备赏井臼之劳;丙夜和熊,克赞诗书之业。
    亓诗教又对朝廷在山东推行的粮食征购政策以及存在的弊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并用停征、改折、抵平、留人四种方法,调整山东粮食征购政策和税收方面存在的问题,解救了山东百姓,特别是青州一带的叛乱,饥民免遭生灵涂炭。
    为了感激亓诗教对山东百姓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莱芜、青州两地百姓在莱城城西为亓诗教修建了生祠,以表达两地对他的爱戴之情。
    其中莱城一坐生祠有一首诗赞美元的功绩:“觥觥静初祖,独立万仞巅。河南开府临,孤月当空悬。清风携两袖,大任克负间。当其立朝日,风霜肃班联。每有所论列,毅然一身先。其时东省饥,青州独尤焉。洋洋数千言,至诚乃格天。亿万万生灵,顷刻获安全。公德系人思,功业垂史篇。”
    在天启三年被东林当成四凶驱逐,天启五年东林倒台又重新上位,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并申请外放远离党争之地。
    然而崇祯初年,阉党倒台,遍索阉党余孽,亓诗教以依附阉党冯诠等人论罪,最终罪及次一等,赎徒为民。
    站在皇帝的角度看魏忠贤,魏忠贤是忠臣能臣。
    甚至可以说魏忠贤是第一忠臣,所有说魏忠贤要造反的史料,都是错误的,因为找不出他确切要造反的真凭实据。
    而且魏忠贤造反也没任何的意义。
    别说天启,崇祯他都不反,忠心耿耿当一条老狗。
    很多人说,崇祯掩饰的好。
    崇祯那演技,糊弄糊弄普通人都不一定行,人家魏忠贤就靠演技出身的。
    玩权谋,崇祯这种毛头小伙子,哪里是魏忠贤的对手。
    别说崔呈秀、顾秉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崇祯要动魏忠贤,魏忠贤到底也没反。
    皇帝要钱,魏忠贤给弄来钱,算是挺有能力的。
    皇帝要大臣听话,魏忠贤帮着监督各诸侯大臣,这帮人家里掉个铜板,皇帝在宫里就能听见响声。
    皇帝要朝政清平,魏忠贤监督各种规章制度、抚恤赈灾的实行。
    魏忠贤再怎么折腾,也没损耗你皇权一分一毫。
    魏忠贤就是皇权的代表。
    说魏忠贤拉帮结派,当九千岁。
    搞政治的,谁不拉帮结派?
    大明开国,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朱元璋还杀个什么劲?
    胡惟庸、李善长为啥死?还不是拉帮结派尾大不掉。
    后面太子党燕王党,后面的齐楚浙,后面反派严嵩温体仁,正派的三杨张居正,历朝历代没有一个不拉帮结派的。
    站在东林党的角度,大多数地主文人的角度,魏忠贤就是地痞、流氓。
    站在老百姓的角度,魏忠贤跟普通老百姓没啥关系,非要说有啥关系,比后来某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党玩意好多了。
    魏忠贤属于最底层的穷苦人出身,还知道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一下。
    等东林党完全掌权,那帮家伙,为了搞钱,全然不顾民间疾苦,连皇帝都不管的,硬生生让大明过早灭亡了。
    否则以大明的底子,真的没有那么快倒台。
    所以有人觉得如果天启皇帝朱由校不死,大明能多存活很久,韦宝是相信的。
    至少,天启皇帝朱由校不死的话,魏忠贤能一直掌权。
    在权钱的长期诱惑下,魏忠贤做的还算是不错了,至少比东林党掌权好得多。
    所以韦宝觉得崇祯不应该杀魏忠贤,给人留一条生路,让去守灵也好。
    魏忠贤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很多人就会有所忌惮,会老老实实干点活,至少不会把崇祯当个二傻子一样哄骗。
    崇祯那点水平,只会哭着求大臣捐银两打建奴,再勤政也没有用,既没有多少经验,也没有多少学识,不是人人都能天赋异禀当好偌大的一个帝国的皇帝的。
    魏忠贤文的武的、好的坏的、明的暗的,魏忠贤有一百多种办法从大臣那里搞来钱,这就是水平的差异。
    那对待下面的事情来说。
    魏忠贤要搞走孙承宗,但魏忠贤在扶持完全没有关系的袁崇焕上,就能显示出还是看重办事的人的能力的。
    袁崇焕再怎么折腾,只要还能打仗,做的再过分,魏忠贤只会打压他,会留着打仗。
    魏忠贤死了,袁崇焕只要做错了,从上到下,直接要他命。
    所以韦宝现在看问题特别佛系,比较全面。
    觉得说魏忠贤好,说魏忠贤坏,都有道理,各个角度不同,观点肯定不同。
    反正从韦宝的角度来说,魏忠贤是扎扎实实帮过韦宝不少忙了。
    没有魏忠贤,韦宝不可能金榜题名。
    韦宝也不可能拿稳辽南,拿稳韦家庄,也搞不出海防总督衙门。
    人本来就是最复杂的,最具有多面性,人人背后都有小辫子,人人都有阴暗面,只要吃喝拉撒睡、吃五谷杂粮,就会有缺点。
    在金钱和权力的常年腐蚀下,还能心系老百姓、心系天下苍生,这种人很少,连韦宝都时常感觉要在上流社会迷失自我了。
    都是普通人,没有几个人能承受上流社会的腐败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海瑞,别说三五年不吃肉,两三天不吃肉就能馋得慌。
    要是在太平盛世,魏忠贤就是个地痞、流氓,没问题。
    但处在明末这个重大的历史节点,魏忠贤是皇家的利刃。
    在这个历史节点上,大明帝国已经不是又大又强又富又美,而是外强中干、虚弱憔悴的病秧子。
    这时候,不需要仁义道德、不需要孔孟说教,需要的是苟延残喘。
    大明,需要的不是崇祯这样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一条道走到黑的极端分子,动不动就要拿出硬币抛出来,和满清乱民赌输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样的人是不行的。
    满嘴仁义、内心盘算家里小金库、晚上哪个姨太太过夜的伪君子,更是不行的。
    这时候的大明,就需要魏忠贤这样的地痞、流氓,只要谁能耍够无赖把钱搞来,让边兵能有战斗力,让大明撑下去就行。
    只要魏忠贤能镇住那些伪君子,让那些伪君子不那么无耻,锦衣卫东厂能上蹿下跳让这帮大臣不得安生,老老实实干点活就行。
    只要魏忠贤能再耗个几十年,撑过小冰河时期就行了。
    至于满清,更好说。
    只要能糊弄几十年,满清就完了。
    满清是世界范围内,骑兵最后的辉煌。
    这个辉煌只是昙花一现,新的火器、新的战法只要出现,满清的骑兵就没有那么大优势了。
    再就算满清骑兵能一直保持战斗力,但是满清的高层不会一直稳固,实际上,满清内部的权力斗争非常非常严重,只要有一次处理不好,马上就是内部分裂,自己把自己玩残。
    满清前期每次权力交接,其实就是走钢丝,所以大明只要把满清挡在关外,满清不会每次都能稳稳的走下钢丝。
    韦宝此时面对的大明,屋漏偏逢连夜雨,外面哗哗下大雨,屋里淅沥淅沥下小雨,这时候,找个盖过皇宫的能工巧匠来,一点用也没有。
    韦宝随着几位内阁大臣一道入宫面圣。
    不,应该说随着所有有资格上朝的大臣一起入宫的。
    和预想的一样,天启皇帝朱由校今天又不打算临朝了,魏忠贤一句散了,便完事了。
    几个内阁大臣倒是很有默契,没有马上走。
    魏忠贤也没有过来和几个人说话,而是由一个司礼监大太监李永贞过来。
    “几位阁老,韦爵爷,请随老奴来吧。”李永贞笑道。
    李永贞笑的很温暖。
    韦宝暗忖,这些个老太监,大太监,小太监们,个顶个都是人才,要是跑到现代搞销售,人人都有资格当销售经理,至少看着让人感觉舒服。
    几个阁臣都面无表情,尤其是丁绍轼。
    作为唯一的东林党大臣,丁绍轼现在不管是在内阁,还是在宫内,都仿佛谁都欠了他很多钱。
    丁绍轼在私下还会与韦宝说话,有人在的时候,连韦宝也是不理的。
    几个人随着李永贞到了平台,天启皇帝朱由校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韦宝看到皇帝身边站着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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