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6年4月30日,雅各布港,晴。瓦格纳总督拿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快步走进了总督府内。
    这是全雅各布港最气派的建筑,去年刚刚完工,耗资超过了一万五千金马克,一度令整个国家为之震惊。不过考虑到这是弗雷德里克大公为自己心爱的儿子修建的官邸——按照传统,库尔兰公国的每位继承人都将自动成为新库尔兰殖民地公室直辖土地的领主——那就可以理解了,公室的私宅嘛,耗资巨大很正常,更何况大公本人也慷慨解囊出了部分钱。
    当然了,为了堵住国内贵族、商人和教士群体的悠悠之口,弗雷德里克大公也“大度”地表示,可以将这家公室私有的宫殿式建筑暂时交予殖民地方面使用,以最大程度发挥其价值。毕竟,大公唯一的儿子还不到两岁(听说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是不可能远渡重洋来到新库尔兰居住的。
    而沃尔夫冈·瓦格纳总督也比较有意思,这个已经完全德意志化了的人丝毫不客气,直接把这座建筑拿来做了自己的总督府,然后将原本的旧总督府划作了贵族学校和神学院,讨好了本地最强大的两股势力。
    新总督府门前有几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雕刻了很多宗教神话以及大公家族的发家史,记录了库尔兰公国初创时的艰难岁月。石柱后面是高达厚实的大门,大门在东岸定制,表面覆盖了一层抛光过的青铜皮,上面是硕大的大公家族的纹章。
    四名卫兵一起用力,推开了之前紧闭着的大门。瓦格纳总督信步而入,头顶是参天的绿树荫盖,左右是回廊和小楼,前方是高达四层的石质主殿。主殿的采光很好,大量使用了从东岸采购的玻璃——这花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大块玻璃本就很贵,再加上长途海运的损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让在里面办公的大公及下属官员们一整天都处在一个身心愉悦的环境当中。
    中间的庭院里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四周栽种着柳树。很明显,这是宫殿设计者、东岸著名设计师孙大鹏加入的中国元素,让这座整体偏向巴洛克风格的壮丽建筑有了那么一丝中西合璧的味道。
    另外,在人肉眼看不到的池塘下方,则还有一条动用大量黑人奴隶日夜挖掘而成的地下暗河,并与附近的水系相连。这条暗河的作用,其实是为了给建筑里几个主要的房间降温,即目前在东岸本土流行的那种利用地下水系统来给建筑降温的土空调。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项耗资不菲的设计。但库尔兰人无所谓,在烟草、咖啡、奴隶大量出口东岸及地中海地区的情况下,他们每年的财政盈余很多。虽然远在立窝尼亚的本土对这里征收了极重的赋税(通过这种方式将利润转移到欧洲本土),但新库尔兰殖民地政府的财政实力非常强,足以令本地的一些主官们过上挥金如土的奢侈生活了。
    “那些新来的法国人又闹事了?”瓦格纳总督在仆人的服侍下脱了外套,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皱着眉头问道。
    “他们想兴建教堂,但教会的人不同意,后来发生了一些冲突,但没上升武装冲突的程度,米歇尔骑士很好地把控了局面,没让任何人受到伤害。”一名穿着黑衣的侍从回答道。
    他是总督私人聘请的顾问,在殖民地虽然没有什么正式职务,但权柄很大,消息也很灵通。这次的宗教冲突,说白了就是从法兰西王国流亡至新库尔兰的胡格诺教徒与本地原本的天主教徒发生了一些冲突罢了,而且冲突的烈度很低,算不得什么大事。
    话说自从法王路易十四坐稳了宝座,并在多年的东征西讨中建立了极大的威望之后,他终于开始回过头来收拾胡格诺教徒了。而且,现在胡格诺教徒在法国的人数已经下降到了约150万人,再不是1598年颁布《南特诏书》时“多如狗”的状况了。因此,路易十四开始逐步收紧对新教徒的政策,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步步废除《南特诏书》中的内容,并在去年最终宣布废除了《南特诏书》,胡格诺教徒在法国已彻底沦为下等人。
    而艰难的处境,自然催生了这些胡格诺教徒的移民倾向。虽然法国政府一再下令严禁胡格诺教徒移民,且宣布协助他们移民的人也要被没收财产,但几年来通过各种渠道移民去外国的人仍然很多。他们移民的首选目的地毫无疑问是联合省,但这个国家目前人口过多(220230万),经济形势也不如二十年前好,贸然移民过去未必能有什么好生活。因此,蒸蒸日上的英格兰王国便成了胡格诺教徒们移民的理想对象。
    这个国家国土面积比联合省辽阔多了,而且资源丰富,工商业发达,对擅长此道的法国胡格诺教徒们非常有吸引力。虽然他们的国王是个天主教徒看起来有些麻烦,但不是有国会在和他制衡么?因此,数量庞大的胡格诺教徒带着资金、技术和知识,来到了一海之隔的英格兰,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生活。
    毫无疑问,这是大大增强英格兰实力的移民潮,一如当年法荷战争期间及结束之后,络绎不绝地移民英格兰的荷兰商人、熟练工匠、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们。这些人给正快速发展的英格兰带去了资金、技术和全新的来自大陆的思想,给这个国家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使其进一步拉开了与欧陆诸国在工商业方面的差距。
    而除了前往英格兰的之外,还有许多法国胡格诺教徒涌入了其他地方。其中,英属北美殖民地大概是最大的接收方了,历史上原本大量涌入荷属南非的新教徒带着包裹,横渡大西洋来到了新英格兰、弗吉尼亚和卡罗莱纳地区,极大充实了这些殖民地人口的同时,也提高了当地的文化、商业和技术水平。
    此外,其他拥有海外殖民地且不拒绝新教徒移民的国家——仅这一条,西班牙、葡萄牙两个国家就被排除在外了,他们的殖民地移民门槛较高,即必须是本国人,同时还得是天主教徒,难怪一百多年来人口还是那么少——也从这股移民大潮中分得了一杯羹,库尔兰公国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个国力虽然微弱但一直对贸易、殖民非常向往的国家,在东岸人扶持多年以后,终于让这门事业走上了正轨,并成了地中海世界数一数二的烟草供应商,也算是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业奇迹了。
    历史上的库尔兰人,虽然一次又一次砸锅卖铁地进行航海、殖民,并从美洲来到非洲,但因为实力的弱小,总是保不住自己的地盘,让人扼腕不已。当然这其实也是殖民事业的常态,君不见加勒比海中很多岛屿常年易手么?没有足够的实力,自然就保不住自己的殖民地,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库尔兰人幸运就幸运在,他们紧紧抱住了东岸人的大腿,然后成功地在“偏远”的刚果河流域站稳了脚跟。这个地方,远离世界殖民热点地区,几乎没什么竞争(除了早期的葡萄牙人以外),可以将有限的资金和人力完全投入到殖民事业中去,而不是用来防备他国殖民者的攻击。但这同样也有缺点,那就是远离主流的欧洲市场,生产出来的经济作物和抓来的奴隶,不知道能卖给谁,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很现实的困难。
    好在东岸共和国的存在解决了一切!知情识趣的库尔兰人抱紧了东岸人的大腿,所生产的商品全部瞄准东岸市场,以此渡过了最初的艰难岁月。再后来,发展起来的他们在东岸人的帮助下,在新库尔兰建立起了相当不错的基础设施,得到了大量的药品、武器和工具的援助,并且通过和东岸的贸易有效降低了殖民地的运营成本。
    最近十多年的新库尔兰殖民地,热带特产商品的出口日益红火,黑人奴隶也渐渐成了一项经久不衰的产业,就连他们的地盘也扩大了许多,已经深入到了刚果河上游很远的地方了。而地盘扩大了,自然也需要更多的人口来填补各种空缺,而这里所谓的“人口”很显然不可能是黑人了,而是指白人。
    库尔兰人最喜欢的移民无疑还是来自本国的移民了。但库尔兰在欧洲是一个小国,人口至今不过三十万(还是算上了大量涌入的波兰难民及其后裔的情况下呢),实在是没什么富余支持海外殖民地。因此,库尔兰人退而求其次,开始追求与他们文化相近的立窝尼亚移民,但也收效甚微,主要原因就是这里本就不是什么人口稠密的地方,百姓生活也还算过得去,因此自然弄不到什么人口了。
    现在波兰国内局势稳定,北德意志的经济也日渐繁荣,库尔兰公国卖足了力气吆喝,一年下来也只能从上述地区弄到几百、上千人移民去新库尔兰。效率如此之低下,当然有库尔兰人自己的因素在内,但更多的还是百姓缺乏移民理由的缘故。
    好在法王路易十四帮了库尔兰人大忙。他针对胡格诺教徒的政策使得成千上万的新教徒离开法国,前往其他国家定居。库尔兰人在这场移民大潮中反应有些迟钝,但后期力度比较大,派专人主持,出钱、出船资助这些法国胡格诺教徒移民西非。此举甚至一度激怒了法王路易十四,因为他曾发誓要严惩那些协助胡格诺教徒逃离法国的人,因此下令没收了库尔兰公国寄存在波尔多、马赛等港口的部分货物,同时禁止新库尔兰烟草进入法国市场等等,正儿八经地挥舞起了经济制裁的大棒。
    库尔兰人也有些懵逼。不过事情做都做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丝毫不放弃,仍旧通过种种渠道,想尽办法从法国搜罗移民送往新库尔兰定居,以充实那里的白人人口。瓦格纳作为大公任命的新库尔兰总督,对此工作自然也是心领神会的:他将这些人打散后安置在了辖区内多个城镇或村庄,同时宣誓效忠弗雷德里克大公。
    总的来说,他接收、安置移民的工作做得还不错,至少没出什么大乱子,也没酿成什么大规模的流行疫病,今天闹出的这场小冲突,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毕竟,原本以拉脱维亚语和德语为官方语言的新库尔兰,突然涌进了占到了原本人口数量一半(约2.8万人)的说法语、信仰新教的外乡人,当地居民有所不满是很寻常的事情。更何况,很多人隐隐听说,未来数年内怕是还要涌入更多的法国胡格诺教徒,这天下岂不是要变色?很多传统、守旧的库尔兰贵族和教士们对此感到很担心,今天的冲突恰恰是他们这种担心情绪的一次外泄罢了。
    好在瓦格纳总督的头脑非常清醒。身为立窝尼亚德意志移民后裔的他虽然对这些说法语的人同样不感冒,但充满职业精神的他依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大公的命令,将这些人妥善一一安置,并且不断派出军队巡逻,避免发生什么悲剧事件,如今看来一切运转良好。
    “让米歇尔骑士不要放松警惕,严密监督着事态的发展。”瓦格纳总督想了一会后,下令道:“另外,胡格诺教徒兴建教堂的要求可以被有限度地答应。这些教堂不应被建在繁华的城市里,只能是在野外的村庄,且数量不能超过天之教堂的三分之一,费用同样由他们自理。东岸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入乡随俗’,我们帮助这些法国胡格诺教徒脱离苦海,可不是无偿的。他们必须以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来为新库尔兰服务,而第一步自然是从学习拉脱维亚语开始了。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我会建议公爵阁下暂停胡格诺教徒的移民的。他们届时大可以去东岸嘛,我听说也有不少人去了东岸共和国呢,真是些充满勇气的人啊。”
    “对了,胡格诺教徒里面会航海的人都挑出来,然后把他们都组织到新入役的几艘战舰上服役。库尔兰给予了他们新生,他们自然也需要回报库尔兰。正好让他们加入与东岸人合建的联合舰队中,用自己的剑去与海盗战斗吧。”瓦格纳总督又补充说道:“海上航行是极端枯燥、危险的活动,战斗更是残酷无比,珍贵的库尔兰人的生命不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正好这些法国人来了,就让他们顶上吧,当然船上的军官和骨干必须是我们可以信赖的人。”
    顾问听了轻轻颔首,记下了这些,打算明天就去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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