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特卫普后,高文刚又走陆路,避开了法国人与荷兰人的交战区域,一路坐车、骑马、乘船,费尽周折才进入到了泽兰省,抵达了东岸军人曾经战斗过的贝亨奥普佐姆城。
    这座城市距离洪水摧残已经有数年时光了,至今尚未完全恢复过来。担任市长的弗兰克·班宁对东岸人的印象很好,虽然当初杨亮的军队撤退时坑了他们一把,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仍然记得当初一起并肩战斗对付法国人的场景。
    不过担任律师的扬·马尔科·范别列斯滕却没好气地要求东岸军人赔偿损失,因为当初在贝亨奥普佐姆作战期间,他们不止一次洗劫了本应该所有雇佣军准备的物资、食物乃至军饷。甚至在撤走前一刻,杨亮少校麾下的部队还从驻地强行拉走了很多本应为奥兰治亲王的部队准备好的军需物资,而这无疑都是贝亨奥普佐姆城的民脂民膏。
    高文刚听了后有些尴尬,还好弗兰克·班宁市长比较大度,表示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现在还揪着不放。要说当初各路雇佣军齐集七省联盟,东岸人当算军纪上佳的了,只不过泽兰省的陆军部搞得实在太过火,官员和贵族们将仓库盗卖一空(甚至还有卖给法国人的),以至于本应拨给雇佣军的粮食、军资和饷银始终不是很足,积攒了很多怨气,以至于最后东岸人直接不给面子,动手“自取”了。
    “别理他,这个名字里冠以范别列斯腾姓氏的家伙,就是个可怜虫罢了,他现在快连自己一家老小都养不活了。”弗兰克·班宁走上前来,握了握高文刚的手,说道:“他以前一年能挣到600盾,现在能有100盾就是上帝保佑了。没办法,战争尚未结束,地方经济也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没几个人打官司,所以我让他到市政府来担任司法官员。”
    “可是即便经济困难,那些恶心的天主教神父也能挣450盾一年。”范别列斯腾也上来和高文刚握了握手,用一种嫉妒的语气说道:“我就是看他们不爽,这些人什么也不干,战争期间法国人也不找他们麻烦。”
    “即便是天主教的神父,那也是主的仆人。什么时候这个令人可敬的职业也会受到如此令人反感的鄙视呢?上帝啊,我们,您可爱的仆人,受到了如此的轻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低等的奴仆都受到了比您神圣的仆人更高的尊重,这太可耻了。”听到范别列斯腾这么说,约翰尼斯牧师坐不住了,立刻上前斥责。
    弗兰克·班宁脸上的笑容更尴尬了,只见他先是制止了两人的争吵,然后果断转移话题道:“尊敬的特使先生,转道贝亨奥普佐姆前往海牙是最正确的选择。作为您进入联合省的第一站,我们已经得到了命令,将尽快护送您和您的随从前往海牙,奥兰治亲王将在那里会见诸位。明年就出发,如何?”
    “我没有问题。”高文刚回答道。
    诸人在街道上又寒暄了一番,这才进了充作市政府的一座漂亮的别墅内。在这里,弗兰克·班宁与高文刚进行了一番诚恳的交谈,而这无疑也令他掌握了很多第一手的资料,不少有关战争进程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当然更重要的是,参加会谈的不止他们两人,还包括康拉德·范博伊宁根这个闻讯从阿姆斯特丹赶来的共和派骨干分子。
    “东面的布雷达最近爆发了骚乱,城外的农民因为税收问题而与城市里的民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多大五十余人被逮捕。这种事情,最近几年发生得太频繁了,频繁到我都已经麻木了。农民的田地被海水浸泡,牛羊被法国人抢走,房屋倾颓倒塌,损失如此惨重,结果还得不到免税的权利,这可真是丧心病狂。”范博伊宁根接过了高文刚递过来的卷烟和火柴,定定地看了看后,才点燃了香烟,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布雷达是属于奥兰治派的城市,那里的贵族和官员为了给在南尼德兰前线作战的军队提供给养,已经到了极其夸张的地步,都不考虑现实了。”
    弗兰克·班宁听了后心有戚戚。他们贝亨奥普佐姆城自然不是奥兰治派占多数的城市,不过若说被共和派掌控却也不尽然,只能说是稍微倾向于共和派罢了,当然作为市长的弗兰克·班宁现在却是支持共和派的。
    与贝亨奥普佐姆类似的还有一些城市,当然旗帜鲜明支持共和派的如莱顿、哈勒姆、代尔夫特、鹿特丹、弗利辛恩等与支持奥兰治亲王的布雷达、霍伦、乌得勒支、恩克赫伊曾等城市一样更多,总是联合省就如同它历史上所表现的那样,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大家通过联盟的形式组合在一起。
    “与约克公爵詹姆斯的长女结婚后,现在的威廉三世当真是踌躇满志,但战场上不利消息和财政压力阻止了他继续扩大战争。他现在疲了,知道如果继续下去,战争的结果很难预测,因为法国军队最近刚刚调整了兵力部署,并在南尼德兰一线发动了一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攻势,迅速突破了联合省及德意志军队的多处防线,并一举占领了如根特这种大城市。威廉三世害怕南尼德兰十省就此沦陷,联合省失去重要的缓冲层,因此不是很拒绝与法国人进行和谈,但他显然还没彻底拿稳主意,对于法国人的开出的条件总是挑三拣四,并且经常不给回应,明眼人都知道他不甘心。”范博伊宁根继续说道。
    作为共和派的中坚分子,范博伊宁根的华语非常受高文刚重视。因此他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说,有时候还轻声示意助手记录哪些内容。
    “我最近听过一个传闻,也可能是奥兰治派分子放出来的,那就是当几年前第二位白金汉公爵从英格兰赶来劝威廉同意和谈时,说‘难道你看不出你的国家已经失败了吗’,结果威廉回答‘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失败,因为我会战死在我们国家剩下的最后一条壕沟里’。虽然不清楚这个时候传出这种传闻是什么目的,但我们高度怀疑,是奥兰治派分子在配合威廉三世的步点,一方面提升他的英雄形象,一方面也表明他暂时不愿和谈的决心。”范博伊宁根说道:“现在,爱惜联合省物力的,在推动和谈进程的,是议会、是共和派议员。”
    “你们再度控制了三级议会?”高文刚闻言有些惊讶,因此用有些急迫的语气说道:“那么政府呢?现在谁说了算?”
    “现在政府也是我们占了上风。”说到这里,范博伊宁根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些笑容,只听他继续说道:“战争进行到现在,整个七省联盟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人力、物力、财力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太多人意识到战争不能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联合省需要喘息之机。因此,我们得到的支持在这两年也大大增加,毕竟现在整个七省联盟境内已经看不到哪怕一个法国士兵了,很多人在危机过后开始考虑起了自己今后的生活。这其中不仅包括商人、市民等我们的传统地盘,也包括很多贵族和农民——尤其是那些在掘开海堤淹没国土过程中损失巨大的农民们。”
    范博伊宁根的这话倒令高文刚有些精神一振之感。原本他以为,在力挽狂澜驱逐法国人,并且邀请到诸多国家组建了反法大联盟之后,奥兰治亲王应该是说一不二的。可现在听来,怎么竟然让共和派渐渐起了势了,竟然又死灰复燃控制了议会,极大影响了政府,这可真有意思了。
    啊,是了,如果不是无法完全掌控局面,当初奥兰治亲王又何必用下三滥的手段谋害德维特兄弟呢?如果不是无法完全掌控局面,威廉三世又何必急吼吼地与英国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结婚呢?要知道,新教最大的两个军政集团的首脑联姻,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可谓不重,而听说威廉三世其实喜欢的另有其人,对这个身份尊贵的表妹非常不感冒,就已经可以管窥一二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贵国政府乃至你们的盟友们,对和谈又是什么态度?”高文刚一步步问出了他急欲知道的事情。
    “本来三级议会和政府已经倾向于和谈了,因为人民生活实在太困难,不过因为奥兰治亲王的态度模棱两可——更准确地说,倾向于暂时不和谈——之前始终无法做出最终的决定罢了。双方的使节虽然在埃诺接触了不少次数,可始终没达成什么实质性的成功。”范博伊宁根抽着烟,双眼看着窗外,用思索的语气说道:“但最近法王路易十四突然抛出了杀手锏,法国人同意降低关税,准许更多的荷兰商品入境,这一下子在阿姆斯特丹掀起了滔天巨浪,使得很多原本的中间派也转而加入到支持我们的行列中。”
    其实,正如范博伊宁根所言,历史上因为战争打得财穷力竭,荷兰人本就没有多少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心了。然后法国人突然抛出了低关税的诱饵,一下子就突破了荷兰人的心里防线,使得社会中坚阶层都转而支持和谈,尽快恢复商业。这个时候,一直以坚决抗法姿态示人的奥兰治亲王就有些尴尬了,很多原本支持他的人也在权衡再三之后,转而支持共和派了,因为听他们的似乎能吃饱肚子,这从1677年以后共和派重新控制阿姆斯特丹市政府就能看得出来各自势力的此消彼长。
    不过这个时空因为种种因素,一直持续到1678年下半年,共和派才在多个城市****,议会和政府内也才慢慢取得优势。之前因为与荷兰人交恶,东岸外交、商业机构几乎尽数撤离,消息未免有些不灵,因此此时方知荷兰内情变化,不过却也还不算太晚!
    “所以,德维特议长返回联合省,正当其时么?”高文刚这时已经有些激动了,说话的语气未免也有些急促:“你们就不能使一下劲么?让政府取消对德维特兄弟的通缉,或者如果不能取消的话,发个赦免令也可以啊。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大有可为了,共和派翻盘的希望也就大了许多。”
    “翻盘是不指望了,毕竟那个人还掌握着军队,惹毛了人家,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还有,你忘了?赦免令只有联合省执政才可以签发,也就是说必须经由威廉三世之手才具有法律效力。”范博伊宁根有些苦笑地说道:“所以这事仍然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在外,可以施展的手段多一些。你知道的,弗里斯兰、格罗宁根、上艾瑟尔、德伦特几省的土地贵族和商人们,很多经营船具、武器、木材加工生意,与东印度公司的商业往来很多,他们是奥兰治亲王最重要的支持者,搞定了他们,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又是东印度公司,真是该死!我感觉最近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一些!”高文刚闻言一下子就笑了,只听他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倒有些好办了。我们可以尝试着联络东印度公司,但我真的不确定这样是否有效果。”
    “以前也许没效果,但现在多半有,相信我,形势不一样了。”范博伊宁根坚定地说道。
    “好吧,姑且就相信你了。对了,你们的政府现在同意和谈,那么盟友们的意见如何呢?”高文刚又问道。
    “奥地利同意,西班牙犹豫不决,因为它很可能要丢失领土。另外,勃兰登堡—普鲁士反对,因为他必须归还从瑞典那通过战争夺来的西波美拉尼亚等地区。哦,对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大部分诸侯其实都是反对停战的,丹麦王国也拒绝和谈,瑞士则尚未明确表态。”范博伊宁根回答道,三言两语之间一下子清晰地指明了欧陆各国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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