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让猥集在靖海县外围的西班牙人苦不堪言。他们头顶冷雨,脚踏泥泞,食无炊烟,卧无干处,浑身跟个泥猴也似的,狼狈万分。
    海面上不断有炮弹袭来,75毫米到150毫米,品种多类,花样繁多。上午炸,下午炸,白天炸,晚上炸,炸得西班牙人直恨入地无门。他们曾经想过用一两次凶猛无比的攻势撬开东岸人的防线,快速结束战斗,然后东岸的海军就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但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连续三次规模近万人的攻势均在东岸人的坚固防线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不但白白损失了六千余名大好男儿,就连士气也跌落到了谷底。
    而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的格拉纳达军团,基本上已经不再可能组织起像样的攻势了。不是人员不足、补给匮乏,而是军心士气不允许这么做。卡罗尔若是强行搞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说真的不会有任何战果,只会白白送人头,搞不好士兵们还会炸营。可以说,西班牙的格拉纳达军团现在已经处于了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攻也不是,撤也不是,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卡罗尔今天又满面愁容地过来巡视战场了。因为东岸人的关系,他们在附近地区很难得到补给,甚至就连遮风挡雨的房屋都没有。地上除了断壁残垣就是烧得漆黑的木头,四万大军只能捡一些合用的材料,勉强搭了一个粗陋的军营。就这样,这个破败的军营依旧受到来自海上不间断的轰击,以至于西班牙人不得不加固工事,同时开挖地下防炮洞——不得不说,西班牙人还是挺聪明的,被炸了这么久,终于琢磨出了该如何防炮——尽可能减少炮击导致的伤亡。
    卡罗尔此时在一群将官的簇拥了来到了某处战壕。战壕里满是泥浆,士兵们三三两两地靠在战壕壁上,或者闲聊,或者发呆,甚至有一些倦极了的,也不顾到处都是泥水,居然抱着步枪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东岸人整日整夜地打炮,大家实在是被折腾惨了。
    负责此段战壕的指挥官看到士兵们如此懈怠,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见他抽出挂在脖子上的铜哨,鼓足腮帮子吹了几下,士兵们顿时一跃而起,泥水四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卡罗尔阴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是他带的老部队,这会应该是井然有序地起身,观察敌情的观察敌情,装弹装药的装弹装药,基层士官和下级军官们也会快速下达命令,组织士兵准备防守。但这终究不是他的老部队,而是疏于战阵的西班牙人,有此混乱不足为奇。
    只可惜,他带过来的那支训练有素的骑兵人数太少,且也无法参加到与东岸人的大战当中——你总不能逼着骑兵游泳渡过运河,然后去强攻敌人的要塞吧——他们只能在远处观望、警戒,一枪没放,反倒在前些日子的炮击中损失了上百人,让他极为头疼。
    “军心士气低落,已经没法再打下去了。”卡罗尔的内心之中已经下了判断,不过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相反,他不避战壕内的脏乱,亲自走到士兵们中间,拍拍这个肩膀,朝那个点点头,并用法语来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勉励大家好好作战。
    走过了这一段战壕,还没爬出去呢,天空中又飞来了十几发炮弹。卫士们赶紧扯着卡罗尔进了一个防炮洞。要是军团总司令在这里被炸死了,东岸人大概会笑掉大牙吧。
    卡罗尔聆听着炮弹落地产生的巨大爆炸声,脸色阴沉地似乎要滴出水来。他明白,刚才他们这一大群人在战壕里耽搁得太久了,动静也弄得太大了,多半被东岸海军战舰上升起的热气球观测哨给发现了,于是招来了一顿炮击。
    该死的东岸异教徒,鼻子比我养的猎犬还要灵敏!
    炮击很快就结束了。东岸人总共往这里倾泻了四五十发炮弹,全是特种弹,一共造成了两名军官及十四名士兵的死亡,其中包括一名卡罗尔从法国带过来的贴身卫士。
    副官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便匆匆地跑了出去,招呼了一大帮子士兵,将这些被炸死的同袍搬上担架,送到后方的墓地里去。卡罗尔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墓地比较远,但仍然在东岸海军舰炮的轰炸范围之内。只不过东岸人还没那么无聊,懒得用宝贵的炮弹去炸那些木质棺材和十字架。卡罗尔在墓地里徘徊了很久,心情阴郁,其他人同样也不好受。
    这片墓地集中埋葬着此战中死亡的格拉纳达军团士兵。放眼望去,只见十字架一路延伸到远方大约五百米之外,几位神父在墓地中穿梭着,似是在安抚新故的亡魂。
    墓园里还摆放着许多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他们三个一排,有的没有胳膊,有的缺少大腿,大部分都血肉模糊的,整整齐齐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而在墓园前方,还有一所规模不小的伤兵安置营地,营地里躺满了惨叫呻吟的受伤士兵。因为缺医少药,他们中的大部分注定是要走向死亡的。营地就设在墓园旁边,虽然比较缺德——大哥,你倒是找块能够远离东岸海军舰炮轰炸的地方好吗——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倒也省了不少事。
    “大部分都是炮伤。”卡罗尔抿着嘴唇,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看过去,看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说愤怒吧,却又感觉无力,说怜悯吧,却又觉得悲哀,总之一言难尽。
    “我从来没有打过如此憋屈的仗。”用法语嘟囔了这么一句之后,他没有再回头,直接翻身上马,回到了自己的指挥部。他已经决定,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要尽快结束了。面对东岸人的坚固工事及运河障碍,他们没有任何胜算,再打下去只能徒增伤亡,直至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该结束就结束吧,责任由我来承担!直布罗陀就不应该来,这里有个吞噬生命的绞肉机,该死的!
    ******
    晚风中传来了一股难言的臭味。桑塔纳屏住呼吸,将一个又一个火把投入柴草堆中。
    他今天在运河里捞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尸体,累得跟狗一样。那些尸体基本都是战死的格拉纳达军团士兵的尸体,跌落在运河之中,被水泡得肿胀发亮。东岸人担心这些尸体会把这条尚未完工的运河堵塞了,于是派出大群意大利“民工”上前,用渔网把这些尸体拉上岸来,集中焚烧处理。
    尸体都被架在柴草堆上,底下还垫了许多煤矸石和烂木头。大火点燃后,一个个都消失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砰!”一具肚子烧得鼓胀鼓胀的尸体猛然爆炸,火星四溅。桑塔纳吓得一个激灵,几乎就要躲到远处去。但尸体接二连三地爆了起来,耳朵边还响起了东岸军官气急败坏的骂声,责怪他们偷懒不负责,没把尸体的肚子都划开。桑塔纳委屈地站在那里,心想跟着东岸人混口饭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燃烧产生的烟雾冲天而起,还夹杂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桑塔纳带着一帮人挨个巡视,脸色苍白如纸。烟雾升到天上后,结成大团黑色的云雾,随风翻滚着。桑塔纳仰头望去,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凉意笼罩着自己。那云里,一定存在着役使这些亡魂的魔鬼!
    桑塔纳不敢多看,低着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尸体焚烧的结束。这些日子,死在东岸人枪炮下的格拉纳达军团士兵们太多了,多到桑塔纳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哦,现在都变成尸体了。
    那些士兵们都是可怜人。听东岸军官们闲聊得知,指挥他们的多是法国人。那就对了!法国佬从不爱惜西班牙人的生命,不知道国王为什么如此信赖这些外来者。
    法国人真的不可靠啊!他们以前还是西班牙的敌人来着,杀戮过不知道多少西班牙人民,怎么能让他们来指挥呢?桑塔纳的内心之中哀叹着,下意识忽略了马德里的新王菲利普五世也是法国人这个事实。
    “别偷懒啊,看着点那些意大利人!”一队巡逻的海军陆战营士兵走了过来,领头的少尉拍了拍桑塔纳的肩膀,扔给了他抽得还剩半包的卷烟,说道:“弄完了就赶紧撤,今天白天虽然没啥动静,但晚上西班牙人仍然可能发动攻势,机灵着点。”
    “谢谢长官!”桑塔纳敬了个不甚标准的东岸军礼,用谄媚的语气说道:“西班牙人已经在我们的防线前流干了血,再也没有勇气发动新的攻势了。我看啊,他们可能要逃跑了。”
    少尉笑了笑,没说什么,带队大步远去了。桑塔纳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运河对岸,格拉纳达军团的营地离得太远了,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觉得,死在直布罗陀的人已经够多了,那个法国指挥官如果还有点脑子的话,这会应该要考虑撤退事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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