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年5月8日,北京胡家圈胡同,罗刹庙。
    普拉特科夫刚刚主持完一场宗教仪式。参加仪式的除了教堂内的神职人员及在京俄罗斯官民外,还有数十名北京当地居民,都是刚刚皈依正教没多久的信徒。
    俄罗斯东正教这些年在清国的发展是完全失败的。除了在发展信众方面一塌糊涂之外,他们自身的财务状况也很堪忧。俄罗斯政府其实每年都托商人或使团给北京东正教会带来价值数千卢布的货物,这些货物售卖后教会可以自行支配,充作维持费用。此外,清政府还会拨予七八千两银子的教会开办费用及人员津贴。可以说,北京东正教会每年可以使用的经费超过白银一万五千两,维持教会用度绰绰有余。
    但结果呢?普拉特科夫主祭来支持教会后,很快就发现北京东正教会账面上不但没有一分银子的结余,相反还欠了在京俄罗斯商人甚至是清国高利贷商人总计六千多两银子的债务。
    这简直荒唐!普拉特科夫主祭愤怒了,他在伊尔库茨克主升天修道院担任主祭,每年可用的经费不过区区两千卢布,结果不但维持了教堂日常运转,还多有余裕施舍穷人,巩固上帝的信仰。但北京教会人数没有伊尔库茨克多,经费是好几倍,结果经营成这种鸟样,这绝不是一个两国物价不同所能解释的,一定还存在着深层次的问题!普拉特科夫主祭想深入查一查,结果在教会下属们请他喝了一顿酒,并送上了清国钱庄银票若干、台湾银行秘密存单一份(账户内存款高达法币三千圆)之后,主祭大人很快冷静了下来,终止了调查行为。
    不过,虽然收了钱,但普拉特科夫还是准备好好整顿一下教会。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但未来可绝不能像现在这般胡搞了。教会的欠债必须尽快偿还,发展新信众的事情也要多加努力。此外,作为一家半官半民的组织,普拉特科夫主祭还要负责与清国官方联络的事情,毕竟沙皇不可能每年都派使节团过来拜访,很多时候还是得靠他们把信息传到国内去。
    事实上普拉特科夫主祭三天后就会入宫觐见博格德汗,并向康熙皇帝递交一份彼得沙皇的手书。普拉特科夫主祭没有看过那封密信,但他接到了莫斯科外务衙门的情况告知,同时那位送信来的使者也很有身份,知道很多关键信息,这才让主祭阁下在未来与康熙问对时能够做到心中有数,不至于手忙脚乱。
    “主祭,中国人送来了一份觐见注意事项,其中有涉及准噶尔汗国的需要回复,我翻译并摘录了要点,请您尽快审阅。”回到自己的卧室后,一名神职人员送来了文件,放在了普拉特科夫的桌上。
    普拉特科夫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人出去,然后拿起文件,仔细阅读了起来。
    “……关于准噶尔人及其历届领主的活动:噶尔丹,先曾入教,后又还俗,结了婚。噶尔丹曾攻灭自己的岳祖父鄂齐尔图车臣汗,控制了他的属民。后来,噶尔丹侵犯中国边境,博格德汗为此派出军队征讨。他,噶尔丹,鉴于自己力弱,仰药而死。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自命为准噶尔的新领主,虽然博格德汗承认了他的继位,但他仍效法其叔,行为狂悖。他捣毁了诵经念佛的场所,干了违背他信仰的坏事;他还收留博格德汗的逃民——一些蒙古人——虽经屡次要求放还,但他仍不交出。为此,博格德汗已经采取严厉的步骤,即已派出自己的部分军队,攻打准噶尔人。而如果上述军队再俄国边境附近有所行动,请俄国朝廷不要有任何怀疑。”
    普拉特科夫明面上是神职人员,但无论是北京还是莫斯科,都没把他当做一个纯粹的主祭。他是两国联络的重要中间人,但没有沙皇使团前来的情况下,他拥有相当程度的决定权,因此这些文件还是得他来审阅,需要回复时也是他来作答。
    “沙皇陛下把中国朝廷关于准噶尔的通知当做仁慈的博格德汗愿意维护持久友谊与和平的标志。他就向珲台吉进军一事进行提醒,以免引起领国不必要的怀疑,此种做法是非常符合友好与维护和平之道的。两国的大君主都希望并具有友好和睦的意愿,而且始终并已经习惯于如此相待。所以遇有这种情况,沙皇陛下也将同样对待。”
    其实,清国进攻准噶尔汗国的事情沙皇已经知晓了,因为这是两国的军事协议中很重要的部分,是当初索额图出使俄国的重要成果。目前,俄罗斯在中亚一带集结了超过五千步骑,并与准噶尔汗国的叛乱分子哈萨克人联手,与准噶尔汗国多次交手,并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只不过,目前俄罗斯的重心还是在西边,大北方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俄罗斯帝国虽然小败一阵,但实力犹在,彼得沙皇正在调集后续兵力和物资,打算与瑞典人死磕到底。因此,他们这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在东线折腾,只能靠那几千人与准噶尔汗国周旋,清国爱咋样就咋样吧,双方好歹还是盟友呢,打垮了准噶尔汗国,对俄罗斯帝国在中亚的扩张也有好处。
    “……当中国军队进攻准噶尔人并占领他们的土地时,如果沙皇对与其邻近的土地归属有异议,就请告知他们(中国使臣),他们愿意将其让给俄罗斯。”
    “沙皇陛下祝愿中国军队诸事顺遂。倘若博格德汗的士兵占领了敌人与俄罗斯帝国邻近的土地,那么虽然俄罗斯幅员辽阔,不愿归并别人的任何土地,但是为了维护和平及消除两大帝国间的怀疑,不会不与他们(中国使臣)就被中国军队占领的土地友好协商。”
    清国人的这一点倒是意外之喜了,因此普拉特科夫很愉快地写完了回复。同时他也有些奇怪,清国人为什么如此小心翼翼,甚至都有些过于卑下了。即便那都是准噶尔汗国的领土,不是你自己的土地,但如此慷慨送人总让普拉特科夫感到有些不够真实。特别是在听说清国军队进展顺利,在原东察合台汗国故地上连打几次胜仗,获得了大片土地。都这样了,你还这么慷慨,是有阴谋吧?或者在别的方向上压力太大,喘不过气来?
    “……中国军队进攻准噶尔人,已经导致不少兀鲁思迁往了俄国,俄国可以接纳他们。但是,俄国要把他们的领主和宰桑交给中国人。对那些被接纳进俄国的人,则要让他们绝对服从,并把他们安置在可靠的地方,以免他们在边界从事任何敌对活动。”
    关于蒙古逃人的事情,事实上俄罗斯人也很不信任,根本没把他们安置在边境,生怕他们一不留神就跑了。这些人目前总计有三千余帐,基本都安排在了中亚腹地,让他们防御当地不友好的游牧民,如土库曼人和乌兹别克人。
    因此,普拉特科夫很轻松地就写了起来:“如果博格德汗的某些敌人要逃往俄罗斯帝国并在俄国寻找藏身之处,那么沙皇陛下将谕令西伯利亚高官,使这些外来人在俄国居住期间不能对中国和中国属民进行任何敌对活动。事实上目前我们已经这么做了,如果博格德汗需要考察,可以派使者前来商议。”
    写完了这些,普拉特科夫稍稍休息了一下,喝了点茶,然后翻看起了其他不需要回复但也挺重要的内容,其中不乏清国理藩院对北京东正教会的申斥。普拉特科夫有些尴尬,因为这个教会发生了很多有辱国体的事情,比如司祭安东尼酗酒后追逐其他神职人员,并砍伤一人的事情。这位兄台因为不是官方外交人员,目前已经被清国衙门戴上镣铐,收押了起来,未来会被移交给俄国官方。
    普拉特科夫从头到尾参与了这起案件的处理,并拿出公款给受伤的神职人员进行了补偿,将事件平息了下去。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情总要被报道莫斯科的,普拉特科夫还是有些担心。
    北京教会,问题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还有机会补救,彼得沙皇看重的是他们在外交方面的作用。如果把这事处理好了,即更多地利用清国人的力量打击准噶尔汗国,减轻俄罗斯帝国在中亚的压力,那么他普拉特科夫就有功无罪,回去后会大大受赏。
    好在清国人的行动正和普拉特科夫的心意。他们出动了好几万军队,一路西征,攻占了东察合台汗国旧地大片领土,迫使策妄阿拉布坦不断从中亚撤兵,增员东方战线,甚至连占压哈萨克叛乱分子的事情都顾不上了。
    唯一让人有些担心的,就是清国军队能够在那边坚持多长时间了。陆路劳师远征,是非常消耗国力的,即便只有几万人,那耗费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尤其是听说他们还派了1.52万名士兵北上蒙古草原,督促几万名漠北蒙古骑兵与东岸人开战,如果这个方向的战事升级,清国被迫投入更多资源的话,搞不好就要影响到西边的战场了,这对俄罗斯帝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普拉特科夫对此还是很担心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清国能够履行盟友义务,进攻准噶尔汗国已经很够意思了,实在没有太多可以指摘的。俄罗斯如今不也在波罗的海一带和瑞典人大战么?大哥莫说二哥,就这样吧。
    随后,普拉特科夫又挑了其他文件看起来,其中有些也是需要回复的,如“土耳其王国有多大?首都在哪里?是否可派使团经俄罗斯抵达?”等等,这些他都一一做了回复,然后便将所有文件放在一边,等待别人来取。
    清国,现在对俄罗斯帝国还是比较重要的。军事上双方有共同的敌人,可以互相照应,但经济上的互贸,同样十分重要。该死的瑞典人,目前正在进行的战争消耗太大了,不得不靠与清国的贸易进行补充。博格德汗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不然绝对会影响到莫斯科的大局,普拉特科夫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现在觐见博格德汗,每次都很麻利地跪拜——即便他是个神职人员——从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与清国人纠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要想挺起腰杆,大概得等到与瑞典的战事告一段落才行了,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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