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年3月16日,交河港,晴。
    信使班轮公司的客货两用船已经停在这里好几天了,为的是等待从热河那边运输来的一批日用品,包括成衣、鞋靴、毛毯、家用器皿等,多达一百多种,但总价值才不过区区数万圆,其实都是一些很零碎的东西,但又都是老百姓日常生活所必需的。
    热河是东岸人的称呼,葡萄牙人称之为热基蒂尼奥尼亚河,是一条发源于团结河地区南部的河流,水量丰沛,比降较大,不是很利于航行,但非常利于发电,当然目前还没到修水电站这一步。
    按照几十年前东岸人与葡萄牙人之间的协议,两国以交河港(塞古鲁港)为界。协议签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东岸人都遵守着协议,并未如同他们在其他地方所在的那样,拼了命地越界垦殖,蚕食人家领土。这其中的原因,一言难尽,甚为复杂,但大体上脱不掉整个交河地区较为贫穷,没有向北扩张的动力,以及时任领导较为保守,政策上不怎么支持这两大因素。
    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在经历了多年的发展之后,作为帆船时代非洲与东岸的贸易节点,交河港也算是积攒了不少资本了。而且,本地的热带农业也在年复一年的经营之下日渐成熟,土地资源被大量开发,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位于交河以北、热河以南的那片肥沃的土地,并第一次开始了越境垦殖活动。
    葡萄牙人来得要比东岸人早一些,但他们人数较少,在东岸人大举渡河北上之前,他们只在靠近东岸边境的地方设立了一座城镇,即恩纳波利斯市(Eunapolis)。该市以农业和伐木业为主要经济来源,同时还驻扎着一小支军队,纯粹就是一个为了划分两国边境而强行设立的定居点罢了。
    毋庸置疑,这种强行设置的定居点自然不受人们的欢迎了,以至于城市设立十年后,才有了堪堪五百人,几乎就要维持不住。若不是法王路易十四那个家伙胡来,搞得胡格诺教徒在法兰西混不下去,不得不出逃海外的话——很多人坐船来到了巴西——恩纳波利斯这种城市的人口根本不可能达到如今的三千,永远不可能!
    而在恩纳波利斯这种强行设置的城市之外,自发形成的定居点和村子却非常之多。这些村镇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东岸人与葡萄牙人混居。好吧,说与葡萄牙人混居可能有些不对,事实上是与伊比利亚“新教徒”(非信仰新教的基督徒,特指改信了天主教的犹太人)、法兰西胡格诺教徒和葡萄牙人混居,前两者的数量还要更多一些。
    混居百姓的文化融合其实很有意思,凸显了如今东岸在美洲大陆的强势。根据交河地区行署派员秘密调查显示,总计160余个村子和四个大型定居点绝大多数都以汉语为主流用语,原因是他们的经济活动主要面向南边的交河、柳陈二县,不学习汉语简直就没法做生意,因此汉语一跃成为了当地最流行的语言。
    混居地带的四个大型定居点分别是金满乡(位于后世圣克鲁斯·卡布拉里亚小镇附近,此地有一条略有些淤塞的小港)、轮台乡(位于后世阿尔梅纳拉小城附近)、弓月乡(位于后世圣玛利亚·德·萨尔托小镇附近)和伊西乡(位于后世贝尔蒙蒂小镇附近,这里同样有一个只能通航小船的半淤塞港口)。这四个定居点总共居住着超过一万人,经济上以农产品的深加工和手工业为主,商品一开始是卖给南边的交河、柳城二县,后来随着在交河港停靠的外国客商发现了这些廉价“金矿”,这些零碎的小商品又慢慢开始走向世界其他地方,给地方经济带来了不少好处。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个定居点目前都已出现在了东岸人的地图上,名字也是国家开拓总局的人取的,当地人对其则有另外一套称呼。不过,看样子交河地区行署已经打算将其吞并了,未来将纳入东岸政府的正式管制之中,金满、轮台、弓月、伊西等也将成为正式地名,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毫无疑问。
    1698年初的时候,塞尔吉尼奥曾经奉命考察过恩纳波利斯市。那座城市以加工衣物而闻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从东岸那里进口的机械式缝纫机。他们不生产布匹,直接在市面上采购船运而来的东岸棉布,然后将其加工成各种衣物、被服等纺织品,出售到交河地区数县。因为成本低廉、交货迅速,且质量也还算可以,因此搞得交河本地的缝纫企业很是头大。拼成本拼不过人家,质量也高得有限,怎么整?现在已经有人提出限制缝纫机和棉布出口到这些“化外之地”了,所幸没成为现实,然后又有人提出建一堵墙,但也没能成为现实。
    塞尔吉尼奥在恩纳波利斯市停留期间和当地人谈了谈,发现当地没有成规模的大企业,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存在着。他们白天务农,晚上或农闲时拼命加工衣物,根本不把自己的空闲时间计入劳动成本之内,因此产品极具竞争力。
    与之类似的还有其他几座城镇的以加工铜管、铅管、马蹄铁甚至是制作干粮的手工业者。这类人的收入其实相当不错,至少比纯粹种地的农民要强很多。他们是大机器工业的重要补充,也是社会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东岸工商部的不完全统计,东岸全国的五金业(金、银、铜、铁、锡的加工)手工匠人的总数已经突破十二万人,平均年收入超过一百四十圆,比工人、农民和军人都要高。是不是很神奇?大工业时代的手工业者竟然还能生活得如鱼得水,成了中产阶级里的中上层,是商品的重要消费者。
    五金业者之外,还有鞍匠、鞋匠、钟表匠、篾匠、木匠、泥瓦匠、成衣匠、面包师等等,这个名单可以无限加长。从1690年以来,这些匠人的数目一直在经历着非常快速的上升,平均每年的增速都在6%7%的样子,高于人口增速,这似乎从另一个角度显示着东岸经济的持续繁荣。
    其实吧,如果我们从人性角度来考虑,就会发现一切都很正常了。人们一开始总是先充当工资劳动者,待有一定技能或本钱后,就会试图充当独立劳动者。世界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人们总是习惯从一个阶级转移到另一个阶级。像细木匠,往往只需手头有个几十圆的资金就可以开始经营,熏鱼、腌肉制造者所需资本更少,灯具、玩具、甜品之类的也大差不离。这些人如果能成功找到业务,然后就会试图雇几个人充当帮手——如果找不到业务做,不用担心,他们还可以重回工资劳动者行列——而当这些帮手学到了技术或积累了资本、关系后,这些人就会试图离开作坊,成为一名独立劳动者。
    华夏东岸共和国的手工业者的数量,或许就是在这样一种循环中飞速壮大的,最终成为了工业人口中一个虽然无法准确统治,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但这里有一点必须说明一下,即这样的增长方式其实非常依赖于经济的良性发展。经济繁荣了,规模不断扩大,人民可用于消费的资金不断增多,才能催生出这样的场景。相反,如果经济一路下行,市场逐年萎缩,手工业匠人的数量肯定不会增加,说不定还会不断减少,因为他们无法通过自己的手艺取得让人满意的收入,于是只能转行或进工厂充当拿工资的产业工人了。
    万幸,如今东岸就处于这么一种经济繁荣的良性轨道,市场需求十分旺盛,匠人的数量与日俱增。尤其是独立劳动者数量最多的五金制品行业,随着蒸汽轮船的大行其道,人数一而再再而三地爆发式增长。在十几年以前,一个分包装钉船板的高级工匠师傅手底下可能就一两个人,但如今,一个揽下了分包项目的老师傅往往和四五个人一起分钱,且工作强度也比以往大了许多,经常是一条船搞完了(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就串场去另外一条船,忙得不可开交,但脸上却往往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原因无他,业务多,开工足,收入高啊!
    塞尔吉尼奥对比过圣萨尔瓦多和东岸城市的手工业匠人,发现其收入偏低,而且数量几乎没怎么增长,且工资劳动者和独立劳动者泾渭分明,甚少有流动。这似乎说明了葡属巴西经济的停滞和缺乏活力,但比起战火连天的旧大陆而言,似乎已经非常不错了,不是么?
    东岸的经济,此时真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份呢,已经繁荣到让人感觉耀眼的地步。等打完必然爆发的那一仗之后,真不知道他们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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