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巧合,而是注定,所谓的韩信密使把那道书信送西楚军主力大营的时候,项羽正好处于心情十分糟糕的状态——至于原因嘛,也当然是和荥阳战场的盘肠大战有关。
    汲取了上一次主力大战的教训,再加上西楚军一再增兵前线,粮草转运的压力过于巨大,获得了兵力补充后,西楚军这一次没有再继续强攻汉军的广武大营,选择了直接攻打汉军大将丁疾守卫的敖仓营地,也利用汉军敖仓守军战线过于漫长的弱点,不止一次的突破汉军的敖仓山梁防线,杀入被山梁三面包围的敖仓仓场。然而……
    然而却没有任何鸟用,敖仓仓场被高耸陡峭的山梁三面包围,惟一的出入口又被丁疾军的主力大营当道堵住,西楚军将军就算摸到了仓场里堆积如山的粮草,也没有办法把粮食给搬出去——西楚军将士总不能背着粮食翻山运粮吧?所以就算杀进了仓场里,西楚军也只能是继续攻打该死的汉军营地,也只有拿下汉军建立在敖仓仓场出入口处的营地,才能真正的把粮食运出仓外发挥作用。
    关乎到汉军主力生死存亡,也关乎到中原战场的战略大势,汉军的敖仓营地当然坚固得十分怕人,守军中的精锐士卒也数量众多,不管西楚军如何前后夹攻,也不管西楚军如何不惜代价的疯狂进攻,汉军的敖仓营地说拿不下就是拿不下来。而且只要稍有机会,十里外的汉军广武大营马上就会分兵补强丁疾军的兵力,让丁疾军获得了几乎是源源不绝的兵力补给,所以西楚军不但怎么打都看不到胜利曙光,相反他们翻山越岭杀入仓场的队伍,还经常被丁疾军的反攻给撵出仓场,付出惨重代价还一无所获。
    别认为这是项羽和西楚军无能,事实上,项羽和西楚军已经在这个历史层面上打得相当漂亮了,最起码能够打得汉军只能抱着脑袋挨打,几乎没有办法还手。而在另一个历史层面上,西楚军出动了更多的兵力,足足用了两年零四个月的时间才取得了荥阳大战的胜利,期间西楚军的王牌骑兵部队,还在成皋以东被刘老三的骑兵重创,彻底粉碎了西楚军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
    并非穿越者,项羽当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做得更好,项羽所看到的,只是敖仓营外堆积如山的西楚军将士尸体,还有自军将士一再被汉军撵出仓场,损失惨重却没有取得丝毫进展,怒火也逐渐在项羽的胸中积累,逐渐化为实形,几乎能够焚毁一切。
    在这样的背景情况下,当韩信的告密书信送到项羽面前时,项羽胸中的熊熊怒火也顿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让项羽忍不住直接一拳把面前的案几砸碎,狂吼咆哮,“刘季匹夫!安敢如此?!”
    见苗头不对,范老头、曹咎和蒯彻等人忙讨来书信细看,得知了韩信的告密内容后,范老头等人也是大吃一惊,曹咎还忍不住脱口说道:“真的假的?刘季匹夫就这么大胆子,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野心?”
    仍然还是注定,范老头很快就阴沉着脸说道:“最起码函谷关的事不会假,刘季当时抗命西进,明摆着就是在垂涎关中王位,只不过被项康逆贼抢了先,这个匹夫才赶紧改弦易辙,装出忠臣模样,还故意挑起诸侯联军和项康逆贼的冲突,乘机让他自己脱身。”
    西楚军的决策层不是傻子,函谷关事发之后,范老头和曹咎当然也有派人明查暗访,探察函谷关大战的内幕真相,早就掌握一定的真相实情,也早就在怀疑项羽命令刘老三退兵的使者失踪,很可能和刘老三有关,只不过出于政治需要,西楚军必须要把翔盆子硬扣在项康身上,才能让项羽可以名正言顺的和项康骨肉相残,再加上刘老三又是关外诸侯最为支持西楚军和汉军开战的地方势力,所以西楚军决策层才故意装糊涂,帮着刘老三一口咬定一切罪恶都给项康,也没有追究刘老三抗命进兵和使者失踪的事。
    言归正传,听了范老头的话后,曹咎又马上说道:“函谷关的事我当然知道肯定不假,我只是觉得这个刘季匹夫的胆子和野心实在太大了,不但想借着我们的手帮他除掉刘老三,竟然还想让我们和项康逆贼打得两败俱伤,让他坐收渔利。”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蒯彻提前说出他的传世名言,冷笑说道:“倘若我们真的和汉贼打得两败俱伤,看到机会出现,岂止是刘季一个匹夫想要坐收渔利?赵国的赵歇张耳,齐国的田都,燕国臧荼,乃至章邯、董翳和司马欣这些匹夫,谁不想乘机出手,拣这头已经中箭倒地的肥鹿?”
    “给共敖去令,叫他把刘季匹夫拿下,让这个韩信代掌南阳军队,帮着我们攻打汉贼的南线!”愤怒之下,项羽差点做出了一个能够让项康笑歪嘴巴的决定——有刘老三那帮沛县小伙伴在,就算韩信接管了南阳兵权,也是绝对坐不稳代理南阳王的位置的。
    还好,范老头、曹咎和蒯彻等人还算冷静,即便认定刘老三肯定野心不凡,也仍然站出来阻止道:“大王,请冷静,这些情况目前还只是韩信那个胯下小儿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单凭一道告密书信就把刘季匹夫拿下,传扬出去,不但天下诸侯不会心服口服,刘季的麾下将领士卒也不会服气,届时南阳军一旦内部生变,我们的南线战场就有可能转胜为败了。”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项羽只能是改口问道:“那怎么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低声商议了几句后,由范老头开口说道:“大王,惟今之计,我们最好是派遣一个监军赶去嵩山战场,督促和逼迫刘季进兵攻打南线汉贼,力争尽快突破汉贼的嵩山防线,杀入三川腹地切断汉贼主力和关中后方的联系。如此能够成功当然最好,即便不能成功,我们也可以让刘季替我们牢牢牵制住南线汉贼,让他们腾不出手增援其他战场。”
    “如此做还有一个好处。”曹咎补充道:“就是可以逼着刘季和南线汉贼打得两败俱伤,让他没有办法保存实力坐收渔利,将来灭了汉贼以后,我们再想收拾他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项羽缓缓点头,又稍一思索,项羽解下了自己的腰间佩剑,扔给旁边的项伯项大师,吩咐道:“季叔,你带着我的宝剑去嵩山战场监军,逼着刘季匹夫出兵攻打南线汉贼,他如果不听,或者是敢耍什么花样,你就用我的宝剑替我一剑斩了他,叫韩信代掌南阳军队,帮着共敖对付南线汉贼!”
    到了南线战场有共敖的军队可以保护自己,项伯项大师当然无比乐意的接受了这个可以让自己威风八面的任务,范老头和蒯彻却面带忧色,可是又不敢反对项羽重用他的宝贝叔父,稍微盘算后,范老头只能是这么说道:“大王,让广武君李左车也一起去吧,让他帮忙给项大师打打下手,遇事也有一个商量。”
    考虑到自己叔父的能力问题,项羽点头接受了范老头的建议,范老头也这才松了口气,事后又自然少不得叮嘱李左车到了嵩山战场后,务必要全力规劝项大师不能冲动行事,千万不能刘项联军的内部酿成祸患,给了汉军以可乘之机。李左车答应,还在出发之前,劝得项大师把韩信的告密书信随身带上,以便在需要时使用。
    从荥阳南下颖川腹地,只是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行进,硬要走的话,也有一些小路可以让小股部队翻过方山直接南下进入颖川腹地,轻车简从的项伯和李左车也当然是走方山小路直接南下,前后还只用时不到四天时间,就顺利赶到了汉军偏师与刘项联军对峙的嵩山战场,进驻了西楚军偏师共敖所部的营中。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扬眉吐气逞威风的机会,抵达了前线后,项伯项大师当然是在第一时间召见了刘老三,还先亮出了项羽赐给自己的宝剑,得意洋洋的宣称说自己可以用这把宝剑斩杀任何人,然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逼着刘老三立即进兵攻打汉军营地,尽快突破汉军的嵩山防线,彻底打破目前的三川战场僵局。
    听到项大师的要求,没有胜算的刘老三当然是大声叫苦,赶紧解释说自军的实力不占任何优势,汉军死守险要不出,强行进兵攻打不但毫无胜算,还有可能在攻坚战中损兵折将,大量消耗有生力量,极力恳求项伯项大师理解通融,允许自己与汉军继续保持对峙状态,等战机出现再出兵发起进攻不迟。
    “南阳王,不必找借口,找借口也不用。”摆弄着项羽的宝剑,项伯项大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汉贼的情况,老夫和你一样清楚,一大半都是项康逆贼在汉中巴蜀紧急征召的新兵,从没上过战场没有实战经验,只是兵力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实际上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还请南阳王不要贪图什么保存实力,以攻破汉贼为重,明天就出动全力攻打汉贼的营地。”
    见项大师连什么不要贪图保存实力的话都说出来了,刘老三顿时就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这次是很难再找借口推托了。旁边的李左车则说道:“南阳王,别怪项大师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关键是现在三川战场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我们必须要尽快取得突破,才能彻底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南线汉贼的新兵占到大半,你和共敖将军联手强攻,未必没有胜算,还请你为了共破汉贼的大局着想,依照西楚王的命令行事。”
    刘老三彻底无计可施,只能是改口说道:“那小王回去想想办法吧,尽快给项大师满意答复。”
    项大师满意点头,又随口说道:“南阳王,听说你在宛城拜了一名大将叫韩信,回去后让他过来一趟,老夫想和他见上一见,商量商量怎么联手进兵。”
    “韩信?”刘老三的脸色又是一变,虽然立即点头答应,可是又忍不住在心里说道:“项伯这个老匹夫,为什么要点名和韩信见面?他想做什么?”
    刘老三莫名其妙,得知项大师的要求后,韩信本人当然更是稀里糊涂,可是位高权重的项大师既然开了口,韩信还是乖乖的立即过来与项大师见面,结果项大师自然不会一见面就亮出韩信的告密书信,夸奖他的小报告打得好打得妙,只是云里雾里的夸奖了韩信一通,要求韩信替自己盯紧了刘老三,一有什么情况要立即向自己报告。最后还明白告诉韩信,说项羽很欣赏他的所作所为,如果刘老三真的不肯听招呼,自己就马上把刘老三拿下,让韩信以南阳大将军的身份,接管刘老三的军队。
    “让外臣接管南阳王的军队?”韩信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忙说道:“项大师,外臣寸功未建,有何德何能,能够统领南阳王的军队?”
    “胯下小儿,装得真他娘象!”项伯肚子里暗骂,嘴上却笑着说道:“谁说你寸功未建了?你替西楚王盯住了南阳王,就已经大功一件,将来接管南阳王的军队,岂不是顺理成章?”
    政治菜鸟韩信彻底晕菜,半晌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暗道:“明白了,肯定是西楚王不满我们不肯出兵攻打汉贼营地,怀疑南阳王想保存实力,所以想让我盯紧南阳王,关键时刻还想用我这个旧部下取代南阳王掌管南阳军队,拿南阳将士血给他们换取胜利。”
    隐约猜到了项羽和项大师的目的打算,韩信赶紧给刘老三帮腔,解释刘项联军目前选择与南线汉军对峙的原因,项大师听了当然也无比的莫名其妙,可是无意中看到坐在旁边的李左车时,项大师却又恍然大悟,笑道:“不必解释了,你的苦衷老夫明白,不用担心,广武君是知情人,以后在他面前没有必要隐晦什么。”
    言罢,项大师还又不耐烦的挥手说道:“好了,老夫也累了,快回去和刘季匹夫商量如何进兵吧,一有情况立即派人来报,老夫就不送你了。”
    知道自己劝不动笨得出奇还比谁都傲慢霸道的项大师,韩信只能是闭上嘴巴,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开,旁边的李左车却是满面狐疑,还是在韩信走了以后,李左车才向项大师说道:“大师,事情有些不对啊,刚才外臣怎么发现,这个韩信好象是在真的反对出兵强攻汉贼营地,不象是装出来的?”
    “怎么不是装出来的?”项大师反问,说道:“刚才广武君你一直就在旁边,韩信小儿怕你知道他暗中告密的丑事,当然要装得象一点了。”
    李左车将信将疑,也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顾忌韩信的颜面,没有当面问起韩信告密的事,又是和韩信第一次见面,不了解韩信的秉性为人,不敢肯定韩信是不是卖主求荣还又善于掩饰的卑鄙小人,只能是出于谨慎起见,暗中向共敖讨来与韩信来往的军中文书,悄悄比对了一下韩信的书信笔迹——然而很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事还没完,出于对刘老三的忠心,回到了南阳军营地后,韩信果断选择了对刘老三坦诚相待,把自己和项大师见面的详细经过对刘老三如实说了,结果自不用说,出了名爱骂娘的刘老三当然是马上破口大骂,从项大师的十九代祖先一直问候到项大师才刚出世的孙子,如果不是不敢同时得罪项康和项羽这两股强大势力,刘老三还几乎想带着南阳军立即撤退,扔下项大师自己陪南线汉军玩命!
    再怎么破口大骂也没用,事情到了这步,已经和项康结下了死仇的刘老三没有退路可走——再把项羽给得罪了,天下再大也没有刘老三的容身之地了。所以无可奈何之下,刘老三只能是硬着头皮和韩信商量起如何执行项羽和项大师的命令,韩信也是无可奈何,盘算半晌才说道:“大王,试一试辱骂搦战吧,听说龙且那个匹夫性格莽撞,有时候喜欢冲动行事,现在他又有后军可依,多派些人到汉贼的营外骂阵,应该有希望把他激出来交战,这样我们比较有胜算。”
    刘老三十分无奈的点头同意,第二天一早就派周勃和樊哙率领一万军队出营,跑到汉军的营外辱骂搦战,妄图激出脾气不是很好的龙且与自军交战。然而让刘老三和韩信十分诧异的是,情报中喜欢冲动行事的龙且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不但没有中计出战,反而还组织了更多的大嗓门汉军士兵,跑到垒墙和南阳军对骂。
    这还不算,互相破口大骂间,汉军将士竟然还把一条狗给牵上了垒墙,又弄了两个穿着女装的草人,一个草人被汉军士卒命名为南阳军著名猛将樊哙的女性长辈,一个草人被汉军士卒取名叫做吕媭,让那条狗和那两个女装草人当众做各种不堪入目的下流动作,还拼命揭樊哙的狗肉贩子老底,声称说是用这条狗替被樊哙无辜杀害的小狗狗报仇雪恨。汉军将士哈哈大笑,樊哙脸色铁青,刘老三收到报告后顿时大叫不妙,赶紧喝道:“快,派人把我们的军队叫回来!那头蠢猪没脑子,千万别反过来被汉贼给激了!”
    很可惜,传令兵的动作晚了一步,刘老三的命令送抵前线时,忍受不了汉军的污辱,樊哙已经怒吼着催动军队发起了进攻,还再一次身先士卒,冲到了第一线和侮辱自己长辈妻子的汉军将士拼命,结果也不用说,自然是被占据了绝对地利优势的汉军将士用密集羽箭射得死伤惨重,连滚带爬的逃回远处。
    最后,还是刘老三亲自赶到了现场,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了樊哙脸上后,这才让彻底气昏了头的樊哙重新冷静了下来,无比怨毒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汉军营地,刘老三喝道:“走,收兵回营,回去仔细商量怎么报今天的仇!”
    樊哙唯唯诺诺的答应,垂头丧气的随着刘老三收兵回营,韩信却无比奇怪的眺望汉军营地,心中纳闷,“龙且匹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静沉得住气了?还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竟然能反过来激怒我们的统兵将领?这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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