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奸委员会的大院设在靠近杭州郊区的地方,算是清静。委员会主席刘宠正在看最新消息,就有人送上一份报告。打开一看,刘宠乐了。生怕自己看错内容,刘宠又仔细读了一遍报告,‘文人气节’四个字就在脑海里冒出来。
    文天祥文尚书早些年在大作《正气歌》里面讲,‘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总的来讲,这代表性人物可用朝廷心腹,社稷忠臣来形容。在大宋,从来不缺乏与皇帝对抗的文人气节,既然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自然有足够的发言权。刘宠身为进士的儿子,对此非常了解。
    现在的赵官家无疑是大宋历代皇帝里唯一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强势皇帝,面对这样的强大存在,外交部部长卢柏风的老爹拍案而起,要与赵官家对抗。他写了激烈反对土地政策的檄文,贴在部长小区。引发许多人围观。
    “你确定是前天贴出来的?”刘宠问。
    “是。”
    听了准确报告,刘宠让部下下去。闹出这么大的事,两天了,竟然没人露出风声。看着桌上的报告,刘宠觉得那帮部长们真的城府深似海。想到这帮部长的深沉,再想到卢柏风老爹的张狂。刘宠甚至生出对卢柏风的同情。有这样的爹,卢部长可真不容易。
    然后刘宠把报告收了起来。肃奸委员会直属大宋学社,由大宋学社总会长赵官家直接领导。级别上是部级单位,肃反委员会成员的待遇与相应部级人员待遇相同,刘宠决定将此事看做卢柏风的家事,与其他部长同样一言不发。
    收起这份报告,刘宠继续最新对大宋地主们的反抗做准备。新税制执行了五年,很多百年的家族宣布分家。那些家族曾经坐拥数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土地,家里都出过不少进士,在地方上几乎能呼风唤雨。然而转眼间这些庞然大物顷刻瓦解成一众拥有几十亩到几千亩土地的中小地主。
    和佃农相比,这些中小地主依旧富裕。与官府相比,以前必须调动数万军队才能顺利镇压的大宗族,现在一个知县带领县公安局以及一部分武装机构就能解决。
    感觉到眼睛不舒服,刘宠闭上眼,用手揉着鼻梁。在一片黑暗中,他感叹着。真是费心。
    卢柏风请假,赵嘉仁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在意。谁家没点家务事,四十岁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希望卢柏风能够赶紧完成家里的事情,回来继续工作。因为外交部拿出了一个让赵嘉仁超级满意的计划。
    十字军东征中遭受沉重打击的也许不是地中海东岸的所谓真神教国家,因为到1280年左右,马木留克王朝实际上已经要夺回地中海东岸。十字军东征时候建立的那些十字教国家全部被消灭。然而东罗马帝国在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丢失了大概一半的土地,十字军在希腊由拉丁贵族建立起了雅典公国。大部分系列已经脱离了东罗马帝国的控制。
    外交部就提出了一个趁着混乱夺取希腊的计划。只要有压倒性的水上优势,大宋就能保证这个新领土的安全。至于蒙古方面的反应,外交部认为大宋军队只要继续在西边和天竺南部进军,就可以配合在埃及的军事行动,在忽必烈死后逼迫蒙古放弃埃及。之后大宋军队就可以通过运河自由进出地中海,足以确立大宋在地中海的霸权。
    赵嘉仁觉得这个计划里面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但是整个计划并不是建立在疯狂之上的妄想。既然卢柏风这边请了事假,他就等卢柏风回来上班再说。
    卢柏风并不知道赵官家的想法,他此时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羞耻。有这么一个爹,让其他部长与副部长们看到那篇反对土改的檄文,卢柏风想去死。既然自己都已经觉得去死都无所谓,卢柏风就和自己老爹正式谈谈。已经请了假,卢柏风并不在意时间。免职的命随时可能被送到卢柏风面前,这点时间又算什么。
    “爹,你可否回乡下?”
    “你要撵我走么?”
    “不是撵你走,只是觉得你还是回乡下的好。”
    “我在你这里住,打搅你了么?你竟然要撵我走,你这个不孝子!真是白养你了。”
    这话说的很重,卢柏风也不得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辜负老爹的养育之恩。此时并非是21世纪,虽然也有类似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但是这么做的人都是父子有默契的双簧。真的儿子因为自己的立场完全与老爹划清界限,那注定会被戳脊梁骨。
    想了这些,卢柏风说道:“爹。我一直没问过你,所以回想起我考上进士之后,又去读制科的学业,这是不是让你生气了?”
    卢老爹的脸忍不住扭动了几下,这反应让卢柏风将之前的怀疑变成了某种确信。现在的大宋都知道科举科已经被制科全部替代。所以卢柏风继续问道:“爹,到底是为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么?”卢老爹声音里面都是怒气。
    “真不知道。”
    “那制科里面都教了什么。斯文丧尽!理学已经被彻底玷污,现在的官家本就得国不正,所以他对于理学讲的正气极为畏惧。若是有正气,赵嘉仁现在就是一个反贼。”
    “官家是不是反贼,你说的不算。赵官家乃是正儿八经的赵家宗室,太祖后裔。轮不到我们卢家说赵官家的血脉。若是按照理学的说法,难道这就不是僭越么?”卢柏风冷冷的说道。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老爹没办法讲述理学之外的道理,而理学本身就是一个想讲述出天地间大道的学派。
    “你说什么?”卢老爹大怒。
    卢柏风也毫不迟疑的怼上去,“爹。我是说你我都不配说赵官家是不是适合当皇帝。卢家人也配说赵家人的私事么?你不觉得你太狂妄了么!”
    说完这些之后,卢柏风静静的看着自己老爹的反应。如果老爹是一个真正理学信徒的话,至少应该承认这种僭越才对。
    被儿子顶撞,卢老爹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嘉仁篡夺皇位,就是奸臣。他不配当赵家人。”
    卢柏风忍不住微微摇头,他见过太多太多所谓理学门徒都这样。就如卢柏风在学社里面所学到的那样,‘理学都是一群唯心主义者,唯心主义者们只认同他们想象出来的世界’。他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卢老爹对赵官家的态度也不奇怪,因为赵官家建立的制科从一开始就开宗明义的讲‘大宋学社讲的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承认的是物质第一性,物质存在以及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这态度与‘存天理灭人欲’看着一样,实际完全不同。理学认为的天理可不是制科那种科学,制科里面对科学的定义是‘能够证伪的是科学’。以这样的态度看理学,那就是满纸荒唐言,一窝驴肝肺。
    “爹,你是不是觉得赵官家毁了理学?”
    “哼!多此一问。”
    “你是不是觉得赵官家又毁了地主?”
    “当然!”
    “我得说,你说的没错。我乃是大宋学社的社员,赵官家说得明白,他就是要毁了理学,毁了地主。这是大宋的政策。既然政策已经成了,你准备怎么办?造反么?”
    “你就是这么讲,也吓不到我。”卢老爹不屑的说道:“我大宋不许以言论杀士大夫。”
    “是啊,大宋不以言论杀士大夫。但是让士大夫在前往边疆的路上奔波,可是大宋的传统。当年苏家兄弟接到去云贵当官的命令之后,万里迢迢赶到那里,然后就见到当地已经有官员拿着诏书,要苏家兄弟再去另外一个边疆。几年时间里面,就在各个边疆之间到处奔走。大宋的确不因言论杀士大夫,但是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士大夫生不如死。”
    卢老爹一时不吭声了。
    “除了这个之外,如果官员在沿途再说些攻击朝廷攻击官家的话,就立刻以怨怼入罪,马上入狱,发配边疆。不仅官员发配,连着家属一起发配。祸及全家,以及子弟。这也是大宋的规矩。爹虽然没有当过官,但是太爷爷当过进士,你难道就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么?”
    卢柏风讲述着卢家未来可能的命运。说着说着,卢柏风自己都有些悲从中来,情难自己的哽咽起来。
    如果卢柏风继续和卢老爹继续犟,估计卢老爹此时已经蹦起来暴打不孝子,甚至要和这不孝子同归于尽。但是听儿子讲述着森严的国法,卢老爹心中也已经惴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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