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作斯夫妻俩既然愿意来中国和梁一飞见面,那么就说明他们是带着诚意,至少并不抗拒中国企业家的投资;和梁一飞接触之后,麦肯锡更加确定这一点,但还是要看对方到底要什么。
    “您需要什么作为交换呢?”于是她问。
    “当然是股权。”梁一飞道:“30%的股权。”
    “不可能。”麦肯锡毫不犹豫的摇头。
    无论是讨论几个亿的生意还是讨论几块钱的生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梁一飞呵呵一笑,说:“那您觉得多少合适?”
    麦肯锡没有直接报价,而是说:“首先,虽然五百万美金目前对于我和我丈夫而言,也算是一笔巨款,但我们还是可以想到其他方式筹措到,并且不一定需要付出股权;其次,亚马逊的将来是可以预见的,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有不止一个投行会像我们伸出橄榄枝;最后我要说的是,一家公司从起步到上市阶段,要经历几轮融资,每一次都要用股权来换,虽然第一轮的投资者是性价比最高的,但500万也绝对换不了3分之一……或者这么说吧,无论多少钱,第一轮我们都不会付出三分之一。”
    “我可以放弃一起的决策权,由您和您的丈夫代为行使。”梁一飞依旧笑着,说:“25%。”
    “要知道,虽然我欣赏您,您和我丈夫的理念也非常一致,可做生意并不是交朋友,您刚才说的几点,除了钱之外,要么过于遥远不可见,要么对亚马逊来说并不是核心利益。”麦肯锡继续微笑。
    “22%。”梁一飞也在微笑,又报了一个数字。
    麦肯锡继续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好像根本没听到梁一飞的话,说:“您是一个有见识的中国企业家,所以您一定知道,企业融资,目的是为了上市,美国的投行虽然贪婪,但对于亚马逊未来的上市,却有很大帮助,您在这方面,暂时没有任何办法。”
    “这些话反过来讲也是成立的。”梁一飞说:“我可以讲,我虽然没有太大的能力帮助亚马逊上市,但是我同样绝对不会干涉亚马逊的经营管理,您和您的丈夫,安全可以按照你们希望的那样,去实现你们的理想,而不用担心像之前的雅虎一样,创始人被投资人架空。在理想和金钱之前的选择,向来令人痛苦,我可以帮您最大程度避免这种痛苦。”
    说完,见麦肯锡还要继续讲话,梁一飞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女士,就算是在超市买一斤苹果讨价还价,总也该是双方各自出价吧,您不能总是让我来退,总是试探我的底线,却不给我您的看法。”
    “超市里……似乎是不允许讨价还价的,至少美国的超市是这样的。”麦肯锡耸了耸肩,说:“除非是快要过期的打折商品,或者滞销商品,而亚马逊,梁先生,你我都知道,它是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
    这一次,梁一飞却是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摇了摇头,认真的说:“女士,任何投资,本质上都是赌博,只不过是赌徒和庄家觉得自己的把握有多大有所区别而已。互联网的确是风口产业,亚马逊的模式我也很欣赏,但是谁也没有能力去保证,一家正确的企业,就一定能走到最后,获得成功。”
    顿了顿,严肃的说:“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创业都是失败的,投行至少有80%以上的投资,都是赔本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麦肯锡眉头微微一挑,睁着那双有些喜感,微微朝外突出的大眼睛,盯着梁一飞看了片刻。
    “5%我觉得是个合适的数字。”她说。
    “女士,500万美金在现今的中国,是一笔巨款,我可以用他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如果赌徒在赌桌上可能获得的利益,无法超过正常努力工作所得很多,那赌局对于赌徒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这次轮到梁一飞摇头了,说:“20%吧。”
    “那你不是在赌博,而是准备打劫赌场!”麦肯锡的态度强硬起来,说:“5%并不算少。”
    梁一飞沉吟了片刻,说:“世界上有很多人,又多条路,有些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走,都敢于去走,都有资格去走。这时候,一个志同道合,并且有足够能力的同行者,就非常重要,除了一切互助与利益的现实因素,还有避免孤单这种精神领域的原因,而人类,永远必须去直面自己的精神领域,受其困扰、受其激励、受其感染、受其影响。”
    这句话说出来,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降温。
    麦肯锡一愣,什么意思这是,好端端的不是在讲投资和股权的问题嘛,说这番话什么意思啊?和股权有什么关系吗?
    难道他的意思,是他和丈夫在互联网的道路上志同道合,所以就有理由多要一些股份?
    这个理由似乎完全站不住脚。
    但是不得不说,麦肯锡并不反感这句忽然冒出来的话,相反,研究社会学和人类学出身的她,却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麦肯锡身后,自从梁一飞和她开始聊正事之后,就完全没法跟得上趟,顾不上给梁一飞甩白眼的女翻译,这一次却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梁一飞。
    学文科的小女生嘛,总是会醉心于风花雪月、被忽悠于人生哲理,尤其是她这样有着很高学历、不错的出身,自以为是社会精英,却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真正磨练的中产阶级文艺小妞,就吃这一套。
    哲学、艺术、人生,这三样东西,精通任何一项,就具备了当一个臭流氓的基础。
    所以,当本应该很务实的企业家,开始聊人生、搞艺术、谈哲学的时候,就预示着,这人准备耍流氓、忽悠人了。
    偏偏面前的两位,本质上都是女人。
    “梁先生,您的意思是……”麦肯锡不太确定的问。
    “其实,我是一个真正的天文爱好者,虽然我并不知道太多的星座,可是,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人类应该去宇宙中进行探索。”
    梁一飞十分认真的说;“互联网是能改变人类生活的伟大发明,但是从个人来讲我更想超脱这个地球,去浩瀚的宇宙之中,寻找那些人类从所未知的神秘,这是超越人类的东西。”
    麦肯锡身后的小翻译开始犯迷糊了,麦肯锡本人去觉得,这番话,十分的熟悉。
    因为,她有一个同样从小就渴望着探索宇宙的丈夫。
    对于她的丈夫而言,互联网、亚马逊,是事业,是重要的事,是伟大的事;
    但是探索宇宙,却是个人的兴趣,是有意思的事,是如果拥有了一切之后,值得用这一切去追寻的事。
    人嘛,有钱了到一定地步,总不能尽整天游艇嫩模的庸俗追求,很多会走上追寻神秘之旅,低档一点的求仙拜佛,寻访民间耍蛇大师;高档一些的,参悟物理和哲学;能达到极限的,则是以一己之力,探索宇宙。
    在后世,据梁一飞所知,有两个这样的人,贝作斯就是其中一个,他把他从亚马逊赚到的钱,大多都投入到了太空旅行事业之上,又在德克萨斯的群山之中建造一座高150多米的“大玩具”万年钟,最小的时刻单位是年,指针每一年跳动一格,代表世纪的指针每一百年前进一次,每个千禧年会有一只报时鸟跳出来报时。
    这些所有一切,在他的有生之年,其实都很难说会带来任何经济上的回报,但是每当想到几千年后,人类重新回到祖星地球,看到那个巨大的古老时钟,脸上所挂着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已经人到壮年的贝作斯就高兴极了。
    “太空探索是一件十分烧钱的事,所以我必须保证,我在年轻的时候,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有足够多的能源源不断产生财富的资产,才能供我在中年以后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梁一飞说:“如您所想,这个理由从商业角度,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甚至会很可笑和幼稚,但是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也因为如此,我不能接受太低的股份。”
    “梁先生……”麦肯锡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说:“我以为我这次来,您会和我谈互联网,谈您是多么的有钱,最起码也是谈中国的发展现状。没想到,您和我说的是哲学和理想。”
    “一切学科和宗教最终都将归于哲学,一切事业最终都是为了实现理想。”梁一飞说:“没有哲学思维和伟大理想的人,是不足以去谈影响人类的伟大事业的。”
    “好吧梁先生,我承认作为一个研究社会学的女人,也许和您相比,我的格局小了一些。”麦肯锡的表情有些无奈,也带了点欣喜,总是很复杂,说:“5%既然太少,那我们翻一倍吧,这是我们能接受的上限了。”
    “这也是我能接受的下限。”梁一飞起身,像麦肯锡伸出手,微笑说:“恭喜您和您的丈夫,你们不但收到了第一笔投资,还拥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听起来似乎很划算的样子。”麦肯锡耸了耸肩,稍稍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和梁一飞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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