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所以圣上变卦了?”

    成基命点点头:“不止一个谢尚政,老大人先看看这个吧。”说着将一份折子顺桌面推到孙承宗面前。孙承宗拿起打开,是山东道御史史范的一份奏折,往下看,竟是弹劾钱龙锡的:

    龙锡主张崇焕斩帅致兵,倡为和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其出都时以崇焕所畀重贿数万,转寄姻家,巧为营斡,致国法不伸。应命法司从实严讯,以查明龙锡私结边臣、擅权主款、蒙隐不举之罪。

    孙承宗使劲儿一掼:“放她娘的狗屁!”想了想,抬头道,“史范是逆案中人,因职位微卑而未受牵涉。龙锡是定逆案之人。他是要将袁、钱定为逆案而翻旧案!”说着抖了抖折子,“圣上就信了?”

    “只一个温体仁就连上五疏,力主杀元素!温体仁圣眷正隆,怎能不信?”成基命袖中掏出卷轴递过去,孙承宗一看知道是圣旨,双手打开,双臂伸直,眼距字有一臂距离,这是眼睛有些花了,为了看真切的缘故——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限刑部五日内具奏。龙锡职任辅弼,私结边臣,商嘱情谋,互谋不举,下廷臣会议其罪。

    “既是廷臣议决,当有转圜余地。”

    “老大人啊,”成基命站起身,背着手溜达,“天心严谴,做臣子的如何回天?当今这位皇上可不比前代,不但说一不二,而且容不得臣子反对。如果硬要违背圣意,不但救不得袁、钱二位,自己也要搭进去。其实圣上早起了重处之心,圣上有圣上的难处啊。老大人想一想,高第、王之臣无能,毕竟边关未破,换了个能人袁崇焕,却被人家打到家里来了,圣上颜面何在?总得有人担这个责吧?谁?只有两个人,一是身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一是任用袁崇焕的皇上。

    “皇上是圣明天子,袁崇焕曾有大功,用他并没有错,错只在袁崇焕。再说,圣上果真担责承认错用了元素,元素又会是什么结果?左右都是一死。举荐元素的许誉卿、钱龙锡本就脱不了责,更何况元素的一切策划钱龙锡都知情且未报。”成基命站住,看住孙承宗,“此次京师之难,圣上痛彻肺腑,心中怨怒为人臣者应能体味。如果只追究袁、钱二人,就是皇恩浩荡了!”

    这番话说得孙承宗哑口无言,端茶缓缓咂着,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只怕不只是钱、袁二人,原抱奇弹劾老韩爌被贬一秩,并不甘休,又再疏劾曹于汴,史范现在又把龙锡姻亲也扯进来了,像是有谋划啊!龙锡亲家是谁?”

    “锦衣卫左都督徐本高。”

    “徐本高?可是徐阶长孙的那个徐本高?”

    “是。徐本高已上疏否认,说钱龙锡以大学士致仕,皇上亲赐驰驿而归,恩礼优容,无疑无虑,又何必轻弃细软资财于他人呢?圣上朱批‘原参称系风闻,置不究’。可史范疏中并无‘风闻’二字,圣上心思不是不言自明吗?”

    孙承宗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叹道:“徐阶可是一代名相啊,除严嵩而扶张居正,才有万历初年的海晏河清。神宗承位之初也是圣明之主啊!”

    成基命听出了孙承宗的弦外之音,神宗初年在张居正的辅佐下也是睿智而勤政,可张居正一死,这位神宗皇帝就变糊涂了,还抄了张居正的家。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大位还未坐稳、又无张居正这样的大臣辅助的局面下,就翦除了其权其恶都超过严嵩的魏忠贤,其智其勇又超过神宗,可他没有徐阶、张居正这类大臣的辅助,又年轻,办糊涂事就难免,你们这帮辅臣就不能做个徐阶、张居正吗?成基命心说这崇祯可不是万历,他是有贤臣而不能用,就是徐阶、张居正在也没用。成基命来找孙承宗,就是想请他出面说句话,现在只有孙承宗的话皇上还能听进。孙承宗德高望重,不但以前累有战功,而且此次京师之战又立有大功,大败阿敏,收复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逼得阿敏开遵化北门逃回沈阳。孙承宗说句话,即便皇上不采纳,也绝不会迁怒于他。但想到外面跪着的那些人的请愿,孙承宗竟不敢转呈,而且把责任推到辅臣头上,就知道此行无果了,再想到韩爌更是德高望重,不照样卷铺盖?钱龙锡历事四朝,不照样倒霉?也就不再说话,抬手告辞。

    成基命离了长安右门南面的中军都督府,就奔了兵部坐等梁廷栋。余大成见是成基命,立刻问:“结果如何?”

    成基命掏出张纸推过去:“自己看吧。”余大成拿起抖开:

    斩帅虽龙锡启端,而两书有‘处置慎重’语,意不在擅杀。致议和倡自崇焕,龙锡亦未之许。然军国大事,私有商度,不抗疏发奸,何所逃罪。

    余大成二目圆睁,抖着纸道:“这就是你们议出的结果?”成基命不回答,余大成又问,“那给他二人定了什么罪?”

    “圣上命梁廷栋主持会审,众人意见不一,故尚未定罪。审后他将王永光、温体仁留下了,怕是由他三人商量出个结果了。”又等了一会儿,梁廷栋回来了,成基命迎上去,劈头就问:“袁崇焕定何罪?”

    “原来是成大人。”梁廷栋作个揖,转身进里屋,“一谋逆欺君,二擅主和议,三纵敌误国。”

    “梁廷栋,你明明知道这都是莫须有!”

    梁廷栋冷冷一笑:“擅杀毛文龙是莫须有么?这可都是圣上的金口玉言。”

    “……处何刑?”

    “夷三族。”

    成基命闻听怒火攻心,一拍案角,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是公报私仇!”

    “大人这叫什么话?下官主持袁案会审,可是皇命!”

    “本阁部正要禀报圣上,你曾在辽东与袁崇焕共事,妒其能,忌其权,而不相协。借主持会审之机,假天命而行私,是欺君之罪!”

    粱廷栋也一拍案角站起身,怒目而视道:“成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王大人、温大人都是会审之人,也与袁崇焕有隙吗?”

    “就是你三人从中主持其事!王永光,谁不知道他是东林死敌?天启初年就因排斥东林被论劾而辞职,后被魏忠贤起用为南京兵部尚书,后又因纳贿事发再遭纠弹罢官,所以定逆案时他不在名单之内。文震孟早说过,群小合谋,必欲借边才以翻案。王永光非杀袁崇焕不可,正是为了翻逆案!文震孟有先见。温体仁是毛文龙的同乡,朝廷发给毛文龙的饷银,半数不曾出京!贿赂公行,谁人不知?”

    “你是指温大人收受了毛文龙的公银?”

    “天知地知自己知!”

    “成大人,王大人曾助钱谦益等东林党人入内阁,并为此与温大人闹翻,怎是阉党?”

    成基命怒不可遏,冷笑道:“王永光以为皇上除阉党,必用东林,所以助钱谦益,为自己正名。现在怎样了?你三人议出的结果,他二人意见一致否?还闹翻吗?嗯?”

    梁廷栋也冷冷一笑,道:“成大人,早有人弹劾大人‘密受线索,出脱罪督’、‘闭门高坐,巧为卸担’,大人还不收敛些么?”

    “哼,不就是张道浚、李逢甲么?都是逆案漏网之鱼!”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余大成听见里屋吵起来,忙进来相劝,“成大人言重了,梁大人为朝廷办案,又是如此大事,岂敢挟私?”然后看着梁廷栋,话头一转,“清兵围城,皇上震怒,所以要处置袁崇焕。不过,卑职在兵部当郎中这几年,已换了六任尚书,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袁崇焕是挂兵部尚书衔,你梁大人可是个实职的兵部尚书。袁崇焕固然不该杀毛文龙,但如果蓟门、京师无事,袁崇焕会有今日么?大人现在开了夷三族的先例,就要力保疆场无事,如果不能保边疆无事,就想想你自己的三族吧。”

    “说得好!哼!”成基命死命瞪了梁廷栋一眼,甩袖而去。余大成后脚跟了出来:“大人留步!”成基命回过身,余大成贴近成基命,小声道:“袁大人守土有功,有目共睹。三条罪名,唯一有据的就是擅杀毛文龙,去敌所忌。只要扳倒此条,袁大人就有救!”

    成基命叹口气道:“说的虽是,但这是钦定,如何扳得倒?”

    余大成前后左右看看,见无人,遂道:“嘉靖年,在徐阶主持下扳倒了大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但严世蕃工于心计,在狱中放出话,说‘别的事情我都不怕,但如说我害死沈炼、杨继盛,我父子就难逃一死。’这话传到三法司,三法司果然中计,以此定了他的主罪。徐阶看了案审后说道:‘这道奏章一上去,严公子就无罪释放了。因为杀沈杨二人,是皇上下的特旨,说沈杨二人杀错了,就是说皇上错了。皇上怎会错?结果当然是释放严嵩父子。’大人想想,袁大人杀了毛文龙后,皇上是怎做的?”

    成基命点点头,手抚余大成的肩膀道:“好,本官拼死一争!”

    庙堂议罪

    乾清宫正殿里,崇祯手握程本直的抗疏转了半天了,转到了二更天,还是没拿定主意。

    皇后数次催崇祯就寝,被他轰走了。程本直已三次赴朝堂为袁崇焕讼冤,要与袁崇焕同死,这抗疏崇祯也已看了数遍,越看心里越发颤。

    抗疏先将“有谓其坐守辽东,任敌越蓟者;有谓其往札蓟州,纵敌入京者;有谓其散遣援兵,不令堵截者;有谓其逗留城下,不肯尽力者”一一驳斥,备述崇焕之功,然后道:

    总之,崇焕恃恩太过,任事太烦,而抱心太热,平日任劳任怨,既所不辞;今日来谤来疑,宜其自取。独念崇焕就执,将士惊惶,彻夜号啼,莫知所处,而城头炮石,乱打多兵,骂詈之言,骇人听闻,遂以万余精锐,一溃而散。臣故不避斧钺,洒血泣陈。万恳皇上,天威一垂,群疑自解。臣于崇焕,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崇焕冤死,义不独生。伏乞皇上收臣于狱,俾与崇焕骈斩于市。崇焕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崇焕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况夫流言四布,人各自危,凡在崇焕之门者,窜匿殆尽。臣独束身就戮,哀吁昊天,实为时至今日,非辽兵无能遏其势,非崇焕无能用辽兵。万万从国家生灵起见,非从崇焕起见也。臣无任惶栗,待命之至。

    崇祯被程本直闹得心里直翻腾,虽然他十分缺觉,躺到床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非是做着一个比较:袁崇焕的性命和皇权的威严哪个更重要?这在崇祯本不是个难题,如果不是袁崇焕,崇祯决不会犯折腾,而袁崇焕是无可替代的。

    第二天,下了最后决心的崇祯挂着一脸白霜上了平台,内阁、五府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科道掌印官及锦衣卫堂上官等文武大臣早都奉召候着呢。崇祯阴着脸道:“山西、陕西两路援军溃散回乡,入了流寇,可是真的?”

    “是。”李标答。

    “哼,陕西流寇本是饥民,只会抢粮,不会打仗,这些溃兵一加入,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袁崇焕罪大恶极!”

    “可是,”成基命顾不得礼了,“山、陕援军是在袁崇焕逮狱后才溃散的!”

    “胡说!耿如杞军抢粮充饥,梅之焕军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其他人就跑了。朕记得这话就是你说的!”

    “耿如杞军是被东军击溃的,梅之焕军只跑了千余人,其他人都是在袁崇焕下狱后才……”

    “你住口!”崇祯脸上已冒上杀气,“袁崇焕付托不效,转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屯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卿等尽知,今法司罪案怎么说?”

    众人心里都明白,皇上将各衙门首脑都召来,一是表示处理袁崇焕是件大事,是十分慎重又十分郑重的,二是打一圈杀威棒,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连袁崇焕这样的盖世英雄触犯了天尊也只能变作白骨,何况其他人?谁还敢说个“不”字?

    “怎么都不说话?”

    周延儒忙道:“其罪不宥。”

    “梁廷栋,会审结果如何?”

    “袁崇焕有三大罪:一是擅杀毛文龙,去敌之忌;二是擅主和议,媚敌而挟朝廷;三是纵敌误国,致敌深入,兵临京师。”

    “胡说胡说!”成基命虽是豁出去了,但毕竟不能公然直面顶撞崇祯,此时抓住机会,指着梁廷栋道:“袁崇焕从未有和议之举,只是试探,乃是缓兵之计。至于致敌深入,北镇各督抚总兵都有失察、溃败之罪,偏偏袁崇焕无罪!袁崇焕三道奏疏在先,力卫京师在后,有功无罪!此三条,只有杀毛文龙是真。但圣上公布毛文龙之罪,抓捕毛文龙京师私党,嘉奖袁崇焕除奸。你将此列为袁崇焕之罪,是何用心?”

    崇祯恼上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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