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方了,青年猛地倒下。在他身后,刀疤男还刀入鞘,不慌不忙掏出手帕,揩了揩溅到脸上的血。
    李纤凝路过班房,闻听狗吠声,探头一看,几个衙役在拿羊骨头逗狗,小狗黄毛立耳,尾巴高高翘起,摇的欢畅。
    “哪来的狗。”李纤凝走进来。
    解小菲答:“小姐,这是我们家解黄。”
    “解黄?”
    “你忘了,你吩咐去抓狗,试探刘清标。我抱了一只狗崽回来,就是我们解黄。”解小菲说着揉揉狗头。
    “哦,是那只狗啊,还活着。”
    “我有好好照顾它,它当然还活着。”搂着解黄脖子,“我们家解黄还要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呢。”
    李纤凝没说什么,抬脚去了。出门时撞上韩杞。少年见是她,闪去一旁,招呼也不打。
    上次的事,李纤凝也解释过了。仇璋的地盘,她受环境影响,叫岔了。但是男人好像天生对这种事缺乏容忍,没等她解释完,提起裤子跑了。后面一直不理她。看到她就黑脸。
    李纤凝换位思考,假如她和仇璋欢好,仇璋突然叫了别的女人的名字,她也无法轻易原谅。于是甚是大度的谅解了韩杞的不谅解。
    原本也不介意哄哄他,偏这几天被仇璋的事闹的心烦意乱,没心思哄人,由他去了。
    回到内宅,李纤凝吩咐素馨门口挂上风铃。
    素馨讶异。风铃是她和韩杞偷情的信物,门口挂风铃代表韩杞可以进来。
    不由提醒李纤凝,“小姐,你不是同仇公子说了,和小韩衙役断了嘛,怎么又……况且那小韩衙役同您置气,有阵子没上门了,您挂风铃干嘛?”
    “我想听风铃叮叮当当响的声音。”
    “那我挂窗下?”
    “你想吵死我?就挂院门口,这个距离正好。”
    素馨:“哦。”
    韩杞打内宅门前经过,微风习习,青铜铃铛风铃发出阵阵清响。
    叮铃铃,叮铃铃……
    如撞心头,撩拨心音。
    一连激荡了不知几日,韩杞终于舍得开口和李纤凝说话了。
    “我不会再过去了。”
    “哦?”
    “你不要再挂风铃了。”
    “哦。”
    风铃照旧悬挂。
    叮铃铃,叮铃铃,搅得人心神不宁。
    解小菲回禀李纤凝,庾安那头有动静了,据他们派去的兄弟回报,这阵子庾家夫妻没少找由头虐待殴打庾庆,昨晚上失手,孩子没了。现今二人已被控制,关在刑房里。
    解黄兴兴头头跟他们后边跑,跟的太近,狗爪子踩李纤凝鞋帮上,绣鞋给踩掉了,李纤凝停下提鞋,“原是丁主薄负责,照旧交给他办,不用再向我回禀。”
    说完,人往仪门去了。
    “小姐,你去哪?”
    “和露露逛街。”
    花露的马车已衙门外等候,李纤凝出来,花露急向她招手,“阿凝阿凝。”
    李纤凝上了车,马车启动,油壁香车,厢子里尽是小娘子的馥郁芳香。
    “咱们去哪?”
    “去义宁坊的大秦寺。”
    义宁坊在长安城最西边,确实得坐车,想了想又问,“大秦寺?那不是胡寺么,你去哪里作甚?”
    “去忏悔。”花露说话时手摸着颈上的十字花吊坠。
    “忏悔什么?为什么要忏悔?”
    “我有罪,我就要去忏悔,祈求‘圣灵’的宽宥,至于忏悔什么,这是我的秘密,只有法师大人可以知道。”
    李纤凝懵了,“圣灵是什么,法师大人又是什么?”
    “圣灵原是圣人、圣主,因犯了大明宫那位的忌,于是就叫圣灵了。”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他是景教的神,景教的信仰。”
    花露说到景教,李纤凝终于明白了,这个景教她听说过,是西边传过来的宗教,和佛教、道教差不多,信徒多是商人和妇女。以“十字”作为教徽,眼尖的捕捉到花露胸前的坠子,“你入景教了?”
    李纤凝猝然扯过来,带得花露身体前倾。坠子是木制的,中心圆纽上刻着莲花图案,向四方伸展出四条花瓣状的条状物,构成十字型。
    “坊里有姐妹是景教的信徒,经常游说我加入,我就入了。”
    又指着莲花十字说,“这是木莲,最底层的教徒,信众最广。此外还有银莲、金莲、圣莲,圣莲教徒才高贵呢,只有十三个,数量永远维持不变。我们这种木莲教徒只能和法师忏悔,圣莲教徒就不一样了,可以和主教大人忏悔,得到主教大人的开导。”
    李纤凝对这些不感兴趣,换了个话题,“话说,你们花娘用什么方法避孕?”
    花露:“???”
    义宁坊内的大秦氏始建于贞观十二年,迄今有近百年历史。
    寺中风物大异寻常寺庙,寺中胡僧着绲绿边白袍,袍上织有十字花暗纹,手持十字式权杖。
    建筑大同小异,和其他寺庙无甚大的差别,细节上掺杂了胡风,十字图案不用说了,李纤凝和花露一路走来,看到两旁的石碑、石栏杆上雕刻着许多佛陀图案,也不准说是佛陀,形似佛陀罢了,其坐于祥云之上,双手上托着十字,胁生四翼。李纤凝瞧了半晌,初看不伦不类,看久了也觉有趣。
    此外大殿前侧的槐树下立着两道石碑。
    一书:“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
    一书:“天题寺榜,额载龙书,宝装璀翠,灼炼丹霞,睿札宏空,腾凌激日。宠贲比南山峻极,沛泽与东海齐深。”
    花露被胡僧带去“忏悔”去了,李纤凝本想跟去瞧瞧,胡僧不允。李纤凝瞄她进了大殿,转进一间红木斗室中。悄悄绕到殿后,跃窗而入,伏于斗室旁静听。
    “法师,我向您忏悔,我有罪,我嘲笑我的客人。当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嘲笑啦,那样他们会生气,公孙姨娘会骂我。我只在心里小小嘲笑了一下。我嘲笑了袁公子,您知道么,袁公子有一对大耳朵,好大好大呀,像蒲扇,又像象耳朵。您知道象吗?福王的园子里有一只象,公孙姨娘带着我和其他姐妹去瞧过,是庞然大物呢,一条腿和我这个人一般大。怜香姐姐还上手摸了。我可没敢摸,万一它一脚踩下来把我踩成肉泥怎么办?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还有罗公子,他是个磕巴,说话断断续续,每次招待完他我也变成磕巴了。最好笑的要数赵公子,他笑起来像公鸡打鸣。喔喔喔喔喔,他一笑,满室姐妹都笑了,久久停不下了……”
    斗室中央有隔断,花露在右,此刻左室传来一声男人轻咳,李纤凝方知有人。
    “法师,你怎么了?”花露连忙问。
    “没事没事,你继续继续……”
    花露啰嗦,讲起来没有重点,李纤凝暗暗好笑,也不去听那法师怎样开导她,原路退回,往寺中游逛去了。
    逛了约有两刻钟,花露出来了。李纤凝问她法师开导得如何。花露说法师夸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娘子,叫她凡事不要多想,快快活活过日子。
    李纤凝笑了笑,问花露接下来去哪。花露挽着她的手臂说,“我们去西市。”
    逛西市,花露停在一处卖兔子的摊位前,捧起小兔,爱不释手的抚摸。小兔拳头大,堪堪可卧在人掌上,想是刚出窝不久,花色也多,黑的白的花的灰的。
    花露放下黑的捧起白的,放下花的捧起灰的,只只喜欢只只爱,不住手的摸,还叫李纤凝也摸。
    李纤凝勉为其难的摸了两把。她不喜欢毛团子。
    “阿凝,你说我买哪只好?”
    “花的吧,你姓花。”
    “花的十文钱。”鬻兔小哥一旁补充。
    李纤凝掏出十文钱付了。
    花露惊喜,“阿凝送我么,这是阿凝送我第一个礼物,我保证好好照顾它。把它养的肥肥美美。”
    给她这么一说,李纤凝馋兔肉了,前去兔肉摊子买了熏好的兔肉丁吃,问花露吃不吃,花露说不吃,她既然养了兔子就不再吃兔肉了。
    李纤凝忍俊不禁,“你怎么跟解小菲一个口气。”
    “小解郎君?他怎么了?”
    “他原爱吃狗肉,现在不吃了。说他一个养狗的人,怎么能吃狗肉。”
    花露抱着小兔说:“小解郎君人很好呢。”
    李纤凝忽然问她,“你郎君找妥了么?”
    “啊?”提起这个花露颊生红晕,“还没,一直未遇到合适的。”
    李纤凝点点头。
    两人回到马车上,李纤凝吩咐车夫去长寿坊。
    回头问花露,“你不急着回吧,我去趟长安县衙署。”
    花露当然说不急。
    魏斯年有事抽不开身,李纤凝等了片时,见到几个人物打明堂出来,当中还有两个身着绿绲边服饰的汉子,高鼻深目,像大秦寺里的胡僧。
    当中有个胡僧耳朵上挂了一对金耳环,径足有一寸,金环下面各镶一粒珍珠。
    等他们一行离开后,魏斯年迎出来,“今日公事繁忙,有失远迎,李小姐千万别见怪。”
    李纤凝含笑道:“一别近两载,魏县令一向安好?”
    上次见面魏斯年还是县丞,这次已是县令。
    “托李小姐的福,甚好。”
    “李小姐呢,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仇县丞的喜酒。”
    李纤凝嘴一抿,“快了。”
    “哦?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魏斯年请李纤凝进屋说话,还请教了花露的芳名。
    坐定后,李纤凝问道:“刚刚那两个胡僧来干嘛?”
    “别提了,我正为此犯愁呢。”魏斯年说,“前儿晚上义宁坊的武侯蒯刚在大理寺门前砍杀了一个青年,大理寺当晚把人扣了,昨天转到我手里。我审问了那蒯刚,得知他砍杀的青年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打大秦寺翻墙出来,他喝了几声没喝止住,一路追到大理寺门口,气愤之下拔刀将人砍了。”
    “这个姓蒯的脾气未免太暴躁。”
    “此案疑点颇多,那青年若惧罚,何苦往大理寺跑,听大理寺的差役将是他主动砸的门,难道落到大理寺手里就不用受罚了?这是其一,其二,那蒯刚刚被押进我县大牢,义宁坊的坊正和大秦寺的胡僧相继来替他求情。还带了京兆府温少尹的手书。一个小小武侯,好大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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