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哪怕只是冲车这种古已有之的传统攻城器械,在诸葛兄弟的改良之下,抗打击能力也变强了不少。
    角度经过精细设计的高耸坡顶结构,让一切砸击类的守城兵器变得极为容易“跳弹”,最后不得不借助燕尾炬加滚油的大杀招来解决。
    但油料又非常昂贵,这个时代可没有用石油/猛火油打仗的习惯,所有的纵火油料都是可食用油。
    淮南在袁术的统治下,已经被残害多年,民生凋敝,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何谈吃油。哪怕是中高层军官,吃油的次数也是非常罕见。
    这次为了烧毁关羽的冲车,在连续五六大锅滚水和金汁倒下去完全无效后,袁军只能是咬咬牙、一口气上了好几锅滚油。
    冲车表面都是覆盖防水防火层的,有钱的用生牛皮为衬,外面再涂抹泥浆。
    而关羽军这次用的是编织紧密的粗草绳,再糊满泥浆。滚水和金汁泼在上面、根本渗不进去,对士兵也就没有影响。滚油加火把,才算在冲车外壳上覆盖了持续的烈火。
    因为泥浆草绳层的隔绝,里面的士兵一时倒也不怕被烧到,仍然顶着压力猛撞了好几下城门。最后才因为扛不住外壳持续灼烧的高温蒸煮,不得不顶着盾牌匆匆逃出车体,暂时往后方撤退。
    不过那冲车依然被留在城下,并没有彻底烧毁。袁军不敢大意,又不惜成本前前后后猛倒了十几锅滚油,才彻底把木车架烧断——
    同样是因为坡顶的关系,这些滚油倒下去之后,其实一大半都留不住,很快顺着斜坡流淌到了地上,只有最多两三成是挂在车体上烧完的。
    四溢的燃烧滚油,让城门二十步内化成了一片火海,极大限制了汉军攻城士卒的走位,倒也没算白费。
    汉军后方虽然还有一波备用的冲车,但是看到城门口的大火一时没有熄灭的意思,所以后备冲车倒也不急着投入。
    相比之下,在仔细观察清楚第一波冲车失败的全过程后,关羽下令给第二波冲车的士卒配备更多的盾牌,以便他们不得不弃车时,可以在矢石交攻下顺利撤退,减少伤亡。
    关羽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合肥不是那种能一鼓而下的城池,刘勋兵力非常充足,目前战斗意志也还谈不上崩溃,后续可能还要更多的消耗战,反复削弱敌人,让敌人进一步绝望。
    今天第一波攻城投入的汉军士兵,也同样不算太精锐,所有推车的士兵都是袁军俘虏,而负责冲杀的也都是那些投降的“群盗”,这本来就是消耗战的架势。
    ……
    袁军把大量注意力投注到了烧毁撞门冲车之上,也就给汉军的葛公车和云梯留出了相对安全的时间窗口,趁机迫近城墙。
    随着城门口变成一片火海,另一边关羽那两辆葛公车,已经逼近到城墙二十步以内了。
    合肥城头的士兵们这次倒是学了乖,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玩意儿,因为之前皖城被攻破时,颇有些陈兰部的士卒突围了出来,把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告诉了合肥的战友。
    所以,袁军士兵们唯恐被葛公车的搭板砸死,哪怕在墙头列好了枪阵、严阵以待,但也不敢站得离垛堞太近,至少要离开预估的登墙点五步以上。
    但就在他们以为稍微站远一点,就能避免被杀厄运时,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远处的汉军阵地上,不知不觉有几架小型投石车已经被推了上来。
    士兵们在兜石皮囊内,装了满满的鸡蛋大的小石头,小一些的也有葡萄大,最大不超过拳头。
    然后在粗略瞄准了一下左右后,就直接拖拽砲梢开火。
    一大篷石雨如天女散花、洋洋洒洒泼来。
    左右倒是瞄的很准,误差不超过五步,但前后远近着实毫无准头可言。加上石头本来就大小不一、受到风阻减速的效果也不一样,小一点的石头天然就抛得近些。
    最终也只有不到三成的石弹能刚好落到墙头,剩下至少七成不是太近砸在城墙上,就是太远直接飞进城内。
    但仅仅是这三成,也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袁军堵口长枪兵砸得一片哀嚎,手足筋断骨折者不计其数,被砸中头、胸的更是脑浆鲜血狂喷而亡。
    尤其这些长枪兵原本就是肩并肩盾顶盾的堵口密集阵,石头只要砸到阵型中,必然造成伤亡,都不用瞄,覆盖打击就够了。
    石雨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一时间枪阵凌乱四散,甚至在城墙上产生了自相践踏。
    所幸汉军也没敢抛射太多轮石雨,仅仅两轮之后就停火了——因为投石车的精度实在太低,哪怕是左右误差至少也有十步。如果继续丢,就很有可能误伤己方逼近中的葛公车。
    但这点混乱,也已经足够拖延时间,趁着袁军堵口长枪兵自相践踏的混乱时机,葛公车终于靠上了城墙。
    无数由改造后的巢湖群盗和丹阳贼组成的刀盾兵,蜂拥顺着搭板冲上城头,开始跟袁军搏战。
    “顶住!顶住!敌军冲上来的人数不多!可以杀回去的!我军必胜!”
    刘勋声嘶力竭地大吼、亲自带着预备队冲到最先被汉军葛公车靠上的墙段,挥刀督战,勒令袁军长枪兵不管不顾冲上去堵口。
    一边指挥还一边变着法儿鼓舞士气:“不要怕!刚才的石雨已经过了!现在敌我绞杀在一起,关羽不敢用投石车连自己人一起砸的!他们的攻城车也会被石头砸毁!”
    下面的基层军官也纷纷有样学样,如是喊话稳住士气。
    加上刘勋战前准备也比较充分,还是颇发放了一些钱粮鼓舞过一波士气。首日遭遇强攻,袁军多多少少还肯死战,于是城头很快形成了绞肉的局面。
    汉军悍勇轻捷,但刀盾兵器在近战中没有兵器长度优势,袁军密密匝匝的长枪如林而进,让汉军很是吃力。
    ……
    城下的关羽远远看到这一幕幕,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也大致能猜到城头发生了什么。
    他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有点后悔自己还是小看了刘勋,今日不该打得这么孤注一掷的,敌军的规模还很大,几万人守城,不经过长期消耗,又怎么可能攻克?
    关羽飞速思索着对策,终于下达了一条补救命令:“让投石机调整角度,对距离登城点三十步以外的位置投石!
    袁军在城头如此密集,挪开三十步依然可以杀敌,还能避免误伤友军和葛公车。还有,让井阑上的射手也专注射杀登城点附近的袁军!掩护云梯靠上去!”
    汉军立刻层层向下传令,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汉军的投石兵和井阑兵才陆续调整战术,袁军在墙头的伤亡又开始明显攀升。
    而袁军也不甘示弱,勒令一批批的弓弩手上墙反射,试图压制汉军的投石兵和井阑兵。
    因为井阑上的神射手都盯着登城点覆盖,城墙上的袁军弓箭手受到的压力确实是骤降的,大部分伤亡都被袁军长枪兵扛了。
    数以千计的袁军弓箭手敢于露头瞄准射击后,哪怕依然有高度劣势,但因为井阑上只能站十几个人,还是不断有汉军神射手伤亡,压制的火力也渐渐弱了下来。
    整个过程血腥无比,双方各种交叉火力相克,简直比斗兽还赤裸,数以百计上千的人命,就这样卷入绞肉的无底漩涡。
    城头的刘勋,眼看汉军支援登城点的火力渐渐变得薄弱,而他的预备队还在不断投入,总算松了口气。
    汉军那边也不是没想过扭转刀盾兵对长枪兵的阵战不利问题、投入己方的长矛兵。
    无奈城头交战太血腥,挤出的阵地太小,还不足以掩护登城点。
    无法持盾的长矛兵很难冲上城头,纷纷在通过踏板时就被乱箭射下来。個别登城成功的,也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友组成列阵、根本发挥不出兵种的近战优势。
    袁军预备队越投入越多,汉军在城下的弓弩手、投石兵,也在对射中伤亡渐增。
    而井阑上的神射手,更是一旦伤亡就无法在战场上直接补充,导致居高临下的火力威胁变得越来越小,城头绞肉阵地的处境也就越来越艰难。
    随着袁军稳住阵脚,刘勋也拿出了最后孤注一掷的招数。
    一群群战斧兵被派上城墙,跟随在长枪兵方阵之后,稳扎稳打推进。
    原本战斧这种重兵器过于大开大阖,只是用来打笨重的铁甲兵比较好。对付轻甲的刀盾兵,则显得过于笨拙,杀伤力溢出、命中率低下,还容易导致自己空门大开。
    不过在长枪阵的掩护下,少数间杂其间的战斧兵,就没那么危险了。
    而刘勋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战斧兵,目的当然不仅仅是肉搏。随着登城的阵地被挤压得越来越窄小。战斧兵一旦杀到云梯口,就开始抡起大斧对着梯子猛剁。
    云梯的木杆普遍粗如人腿,靠刀剑长矛是不可能弄断的。但面对可以砍树的大斧,这些木质的结构件便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血腥的拉锯后,好几座云梯的搭接处被重斧反复砍凿折断。
    渐渐地,连一辆葛公车的厚重搭板,也在反复被数百人踩踏、跳跃、斧砍后,承受不住疲劳,直接断裂了,数名士兵直接惨叫坠落。
    留在城头的汉军士兵断了退路和后援,处境变得愈发艰难。一些士兵试图纵身一跃跳回云梯或葛公车上,但也多半直接坠落。
    关羽脸色铁青,意识到刘勋预备队很充足,准备也很充分,非一日之功,只好果断下令收兵。
    汉军听到鸣金,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一些能推回来的器械,如井阑等,成功退了回来。而葛公车和一部分云梯,就丢在了城下。
    关羽不希望为了拉回重型器械而死伤更多人。这些攻城器损失了是可以再造的,无非花点力气和木头,木头也不值钱。
    ……
    第一天的强攻虽然没能破城,但汉军的战损控制得还是不错的。
    汉军用的是丹阳贼和群盗负责厮杀、用投降俘虏推车,只有弓弩手才是己方的精锐。杀伤交换比方面,比袁军并没怎么吃亏。
    这主要得益于汉军有葛公车和改良后的云梯,士兵们在爬梯子的过程中被射杀的很少。而原本传统攻坚战,爬梯子是最容易被杀伤的阶段,还特别容易被滚木礌石金汁滚水所伤。
    把爬梯子时的伤亡压掉一大半后,只是弓弩手、投石兵对射时的伤亡,以及城头肉搏的伤亡,汉军就不怎么吃亏了,一切消耗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随着午后时分,各军先后退了下来,众将也都把各自面临的情况,跟后方的刘备汇总了一下。
    以关羽为代表的四将,各自诉苦了一些准备不充分的地方,以及所试探出来的敌军虚实,也算是总结了不少经验。
    刘备见大家收兵,也并没有苛责,反而先安排酒肉安慰犒劳:
    “弟兄们都尽力了,我军已经连战连捷,哪能真一帆风顺打到寿春?这合肥有两三万大军驻守,坚固无比,准备充分。我们的兵力只是刘勋的一倍半,第一天攻不下很正常!总结了教训,摸清敌军招数,来日再战必胜!
    今日伤亡的将士们,自然都有抚恤。冲上城头战死的,每人给家眷分两顷地!再给其子女按月给口粮至十岁!”
    汉朝给妇孺抚恤口粮、至孩子满十岁,已经是非常仁政了。
    因为按照汉律的税制,十五岁以上的男人算正丁男,要全额纳税,而十到十四岁已经算“次丁男”,要缴一半的税。
    在当时人眼中,男人十岁以上就算半个劳力了,要下地种田的,古代穷人也不用读书,很早就得出来干活。
    刘备开出的这个抚恤标准,也让军心稍稍回升了些。众将一开始的压抑氛围,也渐渐消散了。
    这毕竟是合肥坚城,历史上其他诸侯下死力气攻了多少次都没攻下。刘备之前太顺了,现在围城大半个月、强攻一天没攻下,并不丢人。
    氛围放松之后,关羽、太史慈、甘宁等人很快开始总结教训,诉苦刘勋的不少应对之策。
    只听关羽先说:“大哥,我军的井阑车,我看也得找子瑜想办法改良改良!那车是比城墙高,但是车顶上就能站那么十几个人。
    推到距离城墙七八十步远后,一旦开始对射,上面的人死伤了没法补充。因为再派弓箭手顺着悬梯爬上去,多半没爬完四丈多高的车体,就被对面弓弩射下来了!
    既然子瑜能给葛公车加挡箭的护壁,为什么不能给井阑也加呢?至少要护住上下车斗的梯子。”
    刘备郑重地记下了这个意见,但还是为诸葛瑾辩解了一句:“井阑自古便是这样用的,也没见前人的井阑有额外护住梯子。
    这些井阑也是让军中工匠按旧法打造,子瑜当时也顾不上来,没有实战受过挫,谁能想到那么多?还有什么意见?”
    见刘备肯定了关羽的需求,并不觉得关羽要求太高,太史慈和甘宁也踊跃起来。
    太史慈说道:“还有,那些刘曹掾打造的投石机,改良还是不够,应该也加上防箭矢的防盾!护住操作投石机的士卒!今日投石兵用碎石雨覆盖城头,确实杀伤了大量袁军长矛兵。可城头弓弩手对投石阵地放箭,我军伤亡也不能小觑!
    寻常丢大石头的投石机,射程比弓弩远些,躲在一百多步外操作,倒也不怕弓弩。如今我们可是改用了小碎石袋,射程进了这么多,岂能不防箭!”
    甘宁闻言也举一反三:“对对对,我也深有同感,而且我看刘勋兵力还很充足,后续几天可能还要消耗战试探。既然如此,不如减少云梯,折损的那几架暂时也别急着造了。
    只补充葛公车,再多造几台井阑好了。用葛公车勾引敌军投入,多台井阑居高临下攒射列阵堵口葛公车的敌人,必能大量杀伤刘勋部。”
    刘备一听,觉得甘宁的话也很有道理,如果以消耗为主,需要再绞肉给刘勋放血,那确实增加井阑和投石车是最有用的,葛公车只是吸引火力、把敌人兵力勾出来用的。
    而关羽被甘宁启发后,也又补充了一条:“如此说来,冲车也要增加!以后粗制滥造一点就好了,但是要多,而且多给冲车兵配大盾!
    今日袁军烧我一辆冲车,前前后后花了十几锅滚油,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加上别的滚木礌石不少器材。只要我们能把冲车推到城下,哪怕撞不了几下城门,只要士卒能安全撤回来,那就不亏。
    反正我们造车只花木头,连牛皮都不用花,没多少本钱。我倒要看看刘勋在合肥城里还能搜刮到多少滚油。每天光是烧冲车就至少倒七八十锅,他能撑几天?”
    刘备闻言,再次投去嘉许的眼神:
    “诸位总结的都非常好,这些我会立刻安排下去的。来人,需要改良器械的,派人把情况详细记下,再派知道内情的将士为信使,送去舒城让子瑜想办法。
    这边继续增加打造井阑和冲车,以便消耗刘勋的潜力,伤兵也要好好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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