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1227束水攻沙
    巡抚是明代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之一,拥有一省的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巡抚的职责包括管理地方政务、监督官员、处理司法案件等。
    巡按则是中央派出的监察官员,负责巡视地方,监督官员的行为,弹劾违法乱纪的官员。
    巡按的权力虽然不如巡抚大,但其弹劾权对地方官员具有很大的威慑力。
    洪武十年,太祖朱元璋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此为明代巡按之始,至永乐朝遣御史分巡天下成为定制。
    巡抚这个官职正式设置是在明宣德、正统时期。
    明初时,地方以布、按、都三司为地方最高长官,布政使掌一省行政,按察使掌一省刑名,都指挥使掌一省兵事。
    如此一来虽然能在很大程度上集中皇权,避免地方势力坐大,可缺点也很突出,一旦遇到重大政务,三司之间往往不能实心配合,甚至是相互推诿。
    巡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为了更好地统辖一省事务,巡抚设立之初其职权就在三司之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廷将地方的大事全部委托给巡抚,总得来说心里也不踏实。
    于是,利用巡按制衡巡抚的策略也就应运而生了。
    实际上,张学颜和刘台的不和,正是大明朝所有巡抚和巡按不和的一个缩影,各地皆如此。
    以品级论,巡抚多为尚书、侍郎、都御史、少卿等京官出任,地位比较高。
    巡按虽然只是七品京官,但口衔天命视同钦差,实际权力丝毫不逊巡抚。
    巡抚、巡按都有巡察地方的职能,且一般都带都察院衔,地方各级官员的升降调补既受到巡抚的影响,同时也受到巡按的制约,如此巡按与巡抚的矛盾就必然出现。
    景泰开始,各省巡抚统一加都御史衔,而巡按只是监察御史,如此巡抚与巡按就成了名义上的上下级关系。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抚按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缓和,反而愈演愈烈,巡按往往舍其本职而侵夺巡抚的职权。
    朝廷派遣巡按的本意就是压制巡抚,经过长时间的对峙,朝廷最终还是站在了巡按这一边,坚决实行以巡按控制地方的目的。
    有明一代,巡按始终压巡抚一头。
    因此,也就能理解当初刘台为什么抢夺本该是张学颜职责的原因了。
    但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巡抚和巡按都挂都察院衔,但实际上只有巡按才被认为是都察院的人。
    实际上,刘台当初争权也是在为都察院同僚打样,如今倒霉,按说朝中御史应该更偏向他才对。
    但是,既然已经定下有于应昌去辽东核查刘台案,依照于应昌和张四维的关系,显然偏向性明显。
    实际上,原时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明一向中立的都察院确实倒向张居正,张居正不仅得到内廷支持,又有都察院和六科的帮助,才能做到权侵朝野,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改革。
    魏广德没心思看奏疏,就静静坐在值房里思考着都察院态度的转变。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即便他和张居正私下里关系良好,可背不住也要提防一手。
    高拱可就是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悄无声息就被张居正搞走的。
    到现在,听说高拱还在新郑成天骂张居正。
    其实,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多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只能说张居正好算计。
    其实当初嘉靖皇帝留下的烂摊子主要是国家财政亏空,但是官员选得其实都还不错。
    所以,留给隆庆皇帝的朝堂可谓人才济济。
    张居正虽然继承徐阶衣钵,在朝中势力很大,但说到底他还是内阁里最年轻的人,难以服众,即便抢在许多人前面入阁积累资历。
    面对内阁如此多人,如陈以勤、赵贞吉等人,除了李春芳,张居正心知难以和他们争斗,于是在有人为高拱游说的时候,才把高大炮从新郑拉回京城。
    如果,高拱回朝后,其强势做风很快就驱逐了陈以勤等人,张居正也就是仗着早年和高拱的关系,还有就是两人共同的政治理念,才勉强被高拱接受下来。
    不过谁都没有想到,最关键的人物,也就是隆庆皇帝会那么短命。
    高拱有匡扶天下之心,更看不得内廷掌权,所以他一直有心收回司礼监的权利。
    在陈洪选择支持高拱后,他也选择支持陈洪,由此逼出了冯张联盟。
    而在隆庆皇帝死后,驱逐高拱的关键证据,也就是那句“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或者说“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根稻草。
    这话本是高拱在内阁所说,但却被张居正透露给了冯保,所以高拱一直恼怒张居正背后捅他一刀,断了他的仕途。
    都察院.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揉揉眉心。
    如今张学颜搞刘台,却把都察院推向了张居正一边,这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到此事张居正怕是在值房里弹冠相庆,魏广德心里就一阵难受。
    虽然他也把一些老乡送进了都察院做御史,可这样的决定不是下面的御史能决定的,只能是都察院中上层博弈后的结果。
    “啪。”
    忽然,魏广德一拍额头。
    之前忘记了,现在想到都察院,他这才想到此事的根源。
    这马上就到了官员考察的时候了,我就说张学颜为什么在这时候闹这么一出戏,原来根儿在这里。
    “三六九”
    魏广德嘴里低声喃喃,很快就算出张学颜出京时间已经九年,差不多到点又该考察一波,如果评语好,貌似就该回京入六部了。
    他就是在赌讨好张居正,给他出口恶气,张居正也会让吏部给他好的评语。
    看样子,张居正虽然没有对都察院动手,可是张四维私下里怕是没少往里面打点钱财。
    此时,魏广德才后知后觉,他被张居正戏耍了。
    他和张居正私底下有君子协议,不会插手干预都察院,可是他的“党羽”插手,他大可装作不知情就好了。
    “都察院,九年.”
    魏广德此时心里快速盘算一番,之前一直没有下的决定,此时终于还是做出来了。
    之前,张居正已经暗示他在十三省中挑选,最终选择福建作为清丈田亩的试点,魏广德还在考虑该把劳堪弄到哪里去。
    是入六部还是谋个巡抚外放,虽然他一直打算让劳堪帮忙,替他掌控都察院,可因为和张居正的协议,所以他一直不好出手。
    但是现在眼看着都察院要倒向二张阵营,魏广德也不得不走出反击了。
    副都御使,这就是魏广德考虑为劳堪谋的新差事儿,也是为以后升迁都御史或者掌部做准备。
    明朝的都察院,从上到下有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和左、右佥都御史。
    衙门下属不止有熟知的十三道监察御史,还有经历、司务、照磨和司狱四个部门。
    其中经历、司务与照磨是都察院内务行政部,负责整理内部文件和传达内部信息,司狱则是都察院内专门负责的监狱部门。
    他们通常是由副都御使协管,也帮助都御史处理朝觐、考评、弹劾等职务。
    而佥都御史则一般管理十三道,遇大事直接和都御史、副都御使一起参核。如果能够把劳堪推到副都御使上,魏广德就相当于在都察院里有了一定话语权,至少有人为他发声。
    比如这次刘台案,对方摆明车马炮的情况下,可以出声阻止,安排其他中立御史前往辽东查案。
    实际上,只要不是二张一系的御史巡按辽东,刘台基本上可以全身而退。
    毕竟,刘台的作为,实际上是在帮都察院抢权。
    以后御史下地方,权势会更大也更风光。
    “陈瓒.”
    想到现在的都御史,魏广德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固执老头。
    得找个机会和他说说才行,魏广德在心里打定主意。
    正好,这次都察院派人,多少算是出了岔子,虽然还不知道陈瓒的态度,但以魏广德对他的了解,陈瓒不至于做出这个事儿。
    很大概率还是都察院下面的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有一些人支持,才会这么决定。
    掌部的人,多少还是要考虑下面人的情绪,若支持的人多了,他即便有心反对也是不能,否则很容易引出众叛亲离的结果。
    他的前任葛守礼可不就是因此被人踢出户部,闲住多年才翻身。
    说到这里,魏广德还是不得不佩服高拱一点,那就是都察院这事儿,高拱做的比他和张居正都好。
    他们俩是私底下协商不染指都察院,让他“独立”,可高拱是真把都察院当做监察机构,直接丢给顽固的葛守礼执掌。
    陈瓒也是因为两不沾,才有机会被他们认可接替葛守礼的位置。
    “老爷,江治江侍郎求见。”
    正想着事儿,门外芦布进来禀报道。
    “请他进来。”
    魏广德马上吩咐一句,自己也起身迎了过去。
    “善贷。”
    江治进门就冲魏广德拱手,魏广德也急忙还礼,请他入内坐下。
    江治进内阁也是带着公事儿来的,两人简单寒暄后,江治就直入正题,道明来意。
    “这是部里刚收到的奏疏,是河道总督潘季驯上的《两河经略疏》,烦请善贷先看看。”
    江治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递了过去,魏广德顺手接过,马上翻看起来。
    从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潘季驯对治理黄河和淮河已经有了个初步构想,所以魏广德翻看的时候,还问道:“工部对此是何章程?”
    《两河经略疏》是历史上第一份综合治理黄淮和运河的全面的规划。
    在《两河经略疏》中,他们提出了“治河六议”: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工部几位大人对此颇多争议,都有些不放心。”
    江治开口说道。
    “嗯。”
    魏广德并没有多说,他是看完整个奏疏以后,又思索片刻才说道:“貌似和以前治水无差异,也不知道这样做了能维持多久。”
    这些年,朝廷在治水上银子没少,可成效不大,几年就要出乱子。
    最快的一次,还是隆庆五年,潘季驯前头上奏治水功成,转过身就出乱子,自己也被罢官。
    “多少还是有变化的。”
    只是没想到,江治却是开口说了句。
    “哪里?”
    魏广德狐疑道,他看了奏疏,都是修堤坝修闸口,都是治水的那几样手段。
    “这里。”
    就在奏疏上,江治指出一段说道:“徐州以下河漕两岸高筑大堤,挽河归漕,逼淮水尽出清口。
    惟良兄的意思虽然也是修堤坝,可前面有写收窄河道,我们商议后认为,他是想要束水攻沙。”
    听到“束水攻沙”四个字,魏广德立时来了精神。
    这个词儿他记得,历史上有,好像就是潘季驯提出来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听到,所以若不是江治说出来,他都险些忘记了这个法子。
    “束水攻沙想法是好,可也承担着巨大风险,若是平时水势和缓还好,多少能带走泥沙,和若是天降暴雨,水流喘急时,难免就有堤坝倾覆之险。”
    很快,江治就把工部其他人的意见说了出来,其中未尝没有他的理解,实际上江治对潘季驯这份《两河经略疏》也是持怀疑态度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魏广德问起,他就直指要害。
    魏广德可没想都这些,他在后世看到的都是说这个法子好的文章,但是现在听来,也觉得江治说的很有道理。
    “工部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只好问道。
    “现在还没有意见,有分歧。”
    江治开口道:“不过大部分人认为,此法短期内或对保运有利,毕竟冲刷泥沙,此法大妙。
    但就众人看法,此法治标不治本,只不过是缓解淤堵。”
    工部中人多参与过河工,自然知道治水是怎么回事儿。
    河工,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意思就是说,如果朝廷批准他的奏疏,可能又是砸银子听不到响,或者说能维持几年而已?”
    魏广德皱眉问道。
    他以前没太在意,也是人云亦云,都说束水攻沙好,想来就是好的。
    毕竟,逻辑上确实说得通。
    不过听了江治的话,淤积泥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而且束水后反而溃坝风险大增。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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