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784内阁事
    等送走两人,魏广德坐下休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貌似进内阁后,他的工作就是因为银子,在和六部及地方讨价还价。
    地方上奏报各种困难,想要截留本该送太仓库的银钱,他在内阁做的就是要么驳回,要么扣减。
    某地叛乱,兵部考虑从哪里调兵支援,然后户部没银子,也是内阁召集兵部、户部主官商议沟通,腾挪银子解决问题。
    感觉做内阁阁臣,和商行大掌柜差不多。
    真正的政务,都是六部处理,唯一处理不了的就是涉及跨部和银钱上的项目,各部都不敢擅自做主,才会交到内阁。
    想到这里,魏广德顿时觉得没意思。
    第二日,魏广德到内阁不久,果然见到户部新递上来的奏疏,全盘按照隆庆皇帝的要求,重新核定了勋戚之家的免税庄田数额,其后不仅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署名,更有屯田御史的签字。
    魏广德毫不犹豫就贴条票拟,通过了这份奏疏。
    将处理好的奏疏放在一边,作为今日交上去的第一份奏疏。
    不过他接下来没有马上重新翻阅其他,而是坐着思考片刻,就拿出一张纸铺在书案上,提笔开始写起来。
    这是一份打算递交给隆庆皇帝的奏疏,他打算保举神机营副将为总理魝昌保定练兵都督。
    只是有练兵之权,而无统帅指挥的权利。
    目的,自然是要让戚继光能从蓟州、天津和保定这些京城周边卫所精选、抽调士卒,为明年准备的大阅做准备。
    京营人马不行,魏广德还不信周边卫所也凑不出人。
    之前想增加调九边重镇的人马,可想想做这个事儿,嘴巴一张好似很容易,可新增几千、上万人的吃喝拉撒,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笔银子不管是在地方出还是朝廷出,怕又会惹得许多人上奏疏论,实在麻烦。
    不如就近补充人马,少生许多事端。
    魏广德把自己的奏疏写好,放在一边晾干,这才又开始处理其他公文来。
    湖广江陵府一处豪宅里,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和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湖广按察司副使施笃臣均在座。
    除此外,因湖广官员众口一词,以辽王朱宪竖纛为由,说其有谋反之意。
    因为朱宪涉及的罪名太大,洪朝选相当谨慎,举荐河南布政司右参议董文采、山东按察司副使吴道直加入,一起参与调查。
    一个多月的时间,基本可以确认的是,陈省、郜光先先后弹劾的涉及辽王的十三项罪名属实。
    不过,在辽王竖起大纛是造反还是其他上,洪朝选和施笃臣之间争议颇大。
    其实参与审案的官员心里都清楚,辽王朱宪他们都见过,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自然心里门清。
    要说这么一个酒囊饭袋要造反,他们肯定是不信的。
    可是,造反事关重大。
    说白了,辽王是不是造反,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京城紫禁城里那位说了才算。
    就算辽王没有造反之意,可施笃臣把辽王竖纛之事上报,若是皇帝信了,那辽王就是真反贼了。
    所以,顾虑很多,此时包括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河南布政司右参议董文采和山东按察司副使吴道直三人都是默不作声坐在一旁,房里只有洪朝选和施笃臣的辩论声。
    而且,湖广官员众口一词,这本身也很说明问题,此事背后感觉没那么简单。
    在大明朝,文官集团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所以湖广官员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团结实在让他们这些外来人费解。
    就算辽王朱宪恶事做尽,可当下的情况,只要把调查的案情上报,京城不可能不做反应。
    正常情况下,朱宪爵位是保不住的,辽王必定换人。
    被废的辽王就只是庶人,甚至连玉牒金册都会被收回,已经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看湖广官员的架势,这是要把辽王往死里整,做为外来人,还是同朝为官的人,自然不愿意和这么多湖广官员闹出矛盾。
    辽王,已经不够资格让他们为他浪费口水说话。
    “辽王竖纛一事,本官坚持自己的看法,辽王没有造反,只是想用此法狡辩自己无罪而已,没必要追究此事。
    本官奉旨调查辽王不法事,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小人构陷。”
    洪朝选对施笃臣坚持上报辽王谋反,同时对他人身攻击,怀疑其收了辽王府重礼一事,只好这么回答。
    “洪大人,你是正使,你是可以只手遮天,可别忘记青天之上还有朗朗乾坤。
    此事本官断不会股息,就算大人坚持,本官也会如实上奏辽王竖纛之事,看陛下,看满朝诸公又是怎么看待的。”
    施笃臣依旧咬住此事不放,让洪朝选直皱眉头。
    虽然他觉得自己在处理辽王一事上还算公允,可辽王竖起大纛这事儿,还真不好说皇帝是什么看法。
    大纛是什么?
    大纛是军中或重要典礼上的大旗,通常用于指挥军队和鼓舞士气。
    大纛的持有者必须是皇帝或者大将军,虽然辽王也有资格持有,但有大明天子在朝,辽王竖起大纛,还真有谋反的意思。
    若是在节气上,辽王竖起大纛还好说,可偏偏是在钦差奉旨调查时打出来。
    “三位大人,你们是否也认为辽王大纛是有造反之意?”
    知道和施笃臣扯不清楚,洪朝选把视线转移到程尧相、董文采和吴道直三人身上,希望他们能够给自己支持。
    不过,他显然想错了。
    程尧相是锦衣卫,对于造反这种罪名天生敏感。
    辽王若只是行为不检,对他来说其实就没多少功劳,可要是扯上谋反,貌似自己的功劳就大了。
    不过,他不方便明说,所以对洪朝选的问话,他只是笑笑说道:“如实奏报就好,竖起大纛这事儿,还是让辽王自己跟皇爷解释去。”
    而董文采和吴道直也已经打定主意,不和湖广的同僚作对,他们既然联合起来要搞辽王,那就随便他们折腾。
    这段时间他们在江陵也听说了许多事儿,其中传的最多的就是当朝阁老张居正和辽王之间的恩怨,知道当初张阁老的爷爷就是因为被辽王灌酒醉死的。
    再联想到湖广官员的举动,他们自认为其中怕是有京城的影子。
    尽管程尧相是鹰犬,可他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这事儿最好报给皇帝知道。
    报给皇帝,那大家在这里讨论奏疏中要不要把辽王谋反之事作为罪名奏报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不在奏疏里面说起此事,程尧相回京城后肯定也要报告给皇帝的。
    在他们看来,作为一个疑点,奏疏里详细记载就好,至于算不算谋反,让隆庆皇帝来定吧。
    于是,董文采和吴道直也支持在奏疏里提出辽王有谋反嫌疑,并将竖起大纛作为证据上报朝廷。
    奏疏的决定权在洪朝选手里,他本来只是抱着实事求是的观点办理此案,有点看不惯施笃臣这种欲加之罪的做法。
    可是现在,另外三个人明显都不站他一边,虽然他是在座所有人中品级最高的,还是京官。
    刚刚有些松动的心防瞬间又稳住了,他觉得要是这么认输的话,实在太丢脸。
    “你们的意思本官也知道了,就在奏疏中把辽王府大纛一事也一并禀报上去,但是仅以此就认定辽王有谋反之意,本官还是不认同的,所以奏疏里不会提及此事。”
    洪朝选虽然作出一点让步,但依旧不会全部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写。
    至于京里的各位大人会怎么看待此事,就和他无关了。
    “洪大人,辽王竖起大纛就是不臣,不是意图谋反是什么?本官实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偏袒辽王,此事本官之后也会上奏朝廷,述说荆州之事。”
    施笃臣似乎因为董文采和吴道直的话受到鼓励,对于洪朝选作出的让步丝毫不领情的说道。
    “还是那话,本官问心无愧,你有不满,大可上奏,朝堂诸公自然会明辨是非。”
    洪朝选被施笃臣的步步紧逼整的恼怒起来,只是淡淡说道。
    之后,洪朝选修改了奏疏,加入大纛一事,董文采和吴道直都是含笑抚须表示满意,程尧相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一点波动,只有施笃臣依旧很是不满。
    当日,官员们离开正堂各自回院休息,洪朝选还在书房为奏疏润色抄录时,施笃臣就派人出了钦差行辕。
    第二日,一前一后两匹快马就离开江陵府向京城而去。
    “善贷,户部所奏庄田一事,陛下已经批了,旨意就由你草拟,送司礼监和六科发下去吧。”
    李春芳值房里,魏广德从李春芳手中接过宫里返还的奏疏。
    “好,稍后草拟旨意后,还请李阁老指正。”
    魏广德手里拿着奏疏,对李春芳恭敬说道。
    “哦,还有这份,是你之前保举戚继光为总督蓟昌保定练兵都督的奏疏,陛下也批了。”
    李春芳拿起下面的一封奏疏又说道,说话间也是伸手递了过去。
    魏广德急忙接过来,看了眼。
    “善贷,陛下把大阅之礼交给你筹办,你保举戚继光负责京畿周边练兵事宜,真的是京营不堪大用吗?”
    李春芳忽然开口问道。
    “李首辅,善贷知你之意,实话告诉你,若不是谭侍郎和戚继光跑到我那里诉苦,我都不信京营已经糜烂至此。
    按照他们所说,京城尚存的八九万人马,老弱残兵就占了大半,剩下一半有是老兵油子,根本就不堪用。
    若只是做为仪仗还行,可大阅之礼,用他们是万万不能的。
    京营仅万余人还能用,即便从边镇召回那几千兵马,也就是勉强凑个两万人,如何彰显我大明军威。”
    魏广德叹气说道。
    这话是谭纶、戚继光所说,当然做不得假,李春芳只要派人下去认真打探也会知道,没必要隐瞒。
    “之前我也想过,从边镇增调人马回京参加大阅以壮声势,可近万人马调动本就大费周章,若还要增兵,就算户部吃得消,九边的安危怕也会受到影响。
    这些抽调的可都是各镇精锐,是各地防御虏骑突袭的机动兵力,若真因抽调参加大阅导致边境危机,也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才把主意打到京畿周边蓟镇、昌平和保定三地卫所。
    当初早已确定由谭纶总督蓟辽,趁这个机会,谭侍郎也可以看看自己手下以后是什么样子,顺带还让戚继光帮忙把兵练练。”
    魏广德话刚说完,李春芳就笑道:“我知你意,这也是为朝廷着想。”
    魏广德闻言微微颔首,以示感激之情。
    “另外还有一个事,就是之前湖广奏留脏罚银赈灾一事,那时你和殷士谵都说此行为不可。
    当然,我知道,你们考虑的是朝廷手里银子告磬,急需各地将银钱起运京师以解燃眉之急。
    可之后江西、山东皆有类似奏报,内阁票拟都是减半。”
    李春芳的话说到这里就猛然顿住,魏广德知道,李春芳这是怪他们各自打的小九九,有些以势压人的意思。
    看魏广德脸上阴晴不定,李春芳依旧是沉默,等到魏广德脸色稍缓后才开口说道:“都在内阁共事,有些事还是相互体谅一二为好。
    内阁发出去的奏疏,应该有个规制,比如这两年湖广、江西等地屡屡发生灾祸,地方上请求预留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首辅大人教训的是,此事当初我等确实欠考虑,湖广也应该是按照减半的法子来定,这才能显得内阁办事公允。”
    魏广德知道李春芳想要把内阁打造成一团祥和的样子,不想看到因为各自的一些利益内部出现争斗。
    现在已经有出现这样场景的苗头,所以他选择果断插手,私下里调和一二。
    “善贷能如此想自然最好不过。”
    李春芳拍掌笑道,“稍后我叫叔大过来交代奏疏之事,一道也把这事儿说了,湖广那道奏疏还在我这里,到时候重新票拟再上奏。”
    “此事全凭大人做主,善贷无意义。”
    魏广德躬身答道。
    虽然现在内阁几人,裕袛系已经占了绝对优势,可就在刚才,魏广德忽然意识到,如果裕袛系在内阁过于强大,虽然确实有助于帮助隆庆皇帝实施自己的政令,可对陈、殷和他自己来说,却绝非好事。
    搞不好,他们三个在朝堂上的名声就臭了。
    就在那瞬间,魏广德就知道,还是要维持住李春芳在内阁绝对主宰的地位,这样天塌了才有人顶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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