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苓生气急败坏。
    他着实没有想到,婉娘会辞退他。
    这些年仪仗着婉君阁,每年几百两出诊银子,比倪大夫收入高多了。所以,刘苓生置办了大房子,娶了五房小妾,最小的小妾是前年才进门的。
    最近,他又看上了一女子。
    他想着,等今年婉君阁的出诊银子送到了,他就先把第六房小妾纳进门,往后就不再娶了,踏踏实实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反正婉君阁不会倒。
    婉君阁不倒,刘苓生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账。
    他从来没想过,婉娘会这么狠心辞退他!
    当初她病得要死,还不是刘苓生救了她的命?
    “什么情分?”刘苓生听到婉娘反问,怒极攻心,“当年你差点病死,不是我救活了你,岂有你的今日?你如今过河拆桥,是灭了良心的!”
    “当年你救活了我,故而这些年,我每每逢年过节都要格外送礼,每次不少于三十两银子,你都忘了?”婉娘笑道。
    刘苓生一怔。
    除了出诊银子,婉娘逢年过节都会给刘苓生下礼。
    刘苓生觉得,婉君阁那么有钱,婉娘赚得多,送给他钱是理所当然的。他拿了钱,得痛快,从来没想过婉娘为什么多给那些钱。
    如今,总算有了个答案。
    “我也不提你是个大夫,治病是你的本分。你的确救过我,我也从未说过忘记。往后。逢年过节我还是会给你送礼,你不用着急。”婉娘继续笑道,“我早年就告诉过你。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
    你医术不好,我辞退你,这是咱们之间的生意。你救过我,我感激你,再送你几年礼,也差不多还清。这是咱们的人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情分?
    你真是个天真的人。”
    陈璟站着听,没有开口。
    刘苓生几乎找不到话来反驳婉娘。
    他丢了婉君阁的行走。往后家里就要拮据很多,这是要命的。刘苓生从前穷怕了,而后学医了,赚钱之后开始大手大脚。把从前的窘迫弥补上。
    再过穷日子。比要他命还令他痛苦。
    而且,接替他的,是陈璟。
    “好,好!”刘苓生一时间也不能拿婉娘如何,只得冷笑几声,“婉娘,咱们来日方长。”
    然后,他瞪了眼陈璟。冷哼道,“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能耐。夺了我的碗饭。你还嫩得很。”
    “后浪推前浪,不服不行啊。”陈璟道。
    刘苓生又气得半死。
    他气哄哄甩手出门。
    刘苓生出了门,越想越生气。
    婉娘是猪油蒙了心,居然不用他,而用陈璟。追根究底,就是上次惜文重病,被陈璟治好了。
    惜文那病,原本大家都束手无策。
    哪怕她死了,也没有刘苓生的过错。
    而后,陈璟跳了出来。他治好了惜文,证明惜文的病可以用过药石治好。这样,就衬托了其他大夫的无能,彰显了陈璟的本事。
    婉娘无疑可恨,忘恩负义,陈璟又何尝是个好东西?
    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个亏吃得太窝囊了。
    他需得给陈璟和婉娘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刘苓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刘苓生想了半天,突然对车夫道:“去同安堂。”
    同安堂也是药铺,是望县比较古老的药铺之一。
    刘苓生恰巧和东家认识。
    ——*——*——
    “坐啊。”等刘苓生离开,婉娘笑着对陈璟道。
    刘苓生的胡搅蛮缠,并没有影响婉娘的心情。见惯了人情冷暖,婉娘对外人的态度比较免疫,心里不会受太多波动。
    陈璟也是个不容易被外人影响的人。
    “多谢您送的年礼。”陈璟坐定,对婉娘道。
    小丫鬟端了茶来。
    陈璟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温热的茶,茗香悠长,绵长香醇。温流从口腔一直延伸到了心房。
    “这是礼数。”婉娘笑道,“礼数不好废的。”
    陈璟笑笑。
    他又问惜文的病。
    “好多了,风寒已经好了,月事刚停。药还在吃,怕又反复。”婉娘道,“你可要复诊?”
    复诊一下,这样彼此放心。
    “好啊。”陈璟道。
    他们去了琼兰居。
    夜晚的婉君阁,和白天不同。各色灯笼亮起来,透过琉璃瓦,五光十色映衬着虬枝、彩石。颜色浓处,似牡丹盛绽;颜色淡处,如水仙**。
    琼兰居门口也立了灯笼。
    红光将墨瓦粉墙染上了几缕暧|昧,不复素淡。
    隐约听到了袅袅琴声。
    惜文搬到了一楼。
    一楼有地龙,比较暖和。她原本是怕这种暖流的,觉得空气窒闷生热。她不怕冷,但是怕闷。但是染了风寒,婉娘就不依她,强行把她搬了下来。
    她穿着绯红色折枝海棠长袄,月白色的澜裙,坐在琴桌前抚琴,表情转移。双目安静,青丝半垂,衬托一张小脸莹白如玉。
    听到有人进来,她抬了抬眼帘。
    瞧见了陈璟,她手里顿了下,然后复又低下头,缓缓抚琴,不理会。
    婉娘上前,手搁在她的琴弦上。
    琴声戛然而止。
    “央及来给你复诊。”婉娘笑道。
    惜文这才站起身。已经是满脸不情愿,她冷淡道:“我已经大好了,哪怕还用他复诊?”
    “大夫说大好了,才是大好。”婉娘笑道,“别胡闹。”
    惜文这才勉强同意让陈璟给她瞧病。
    陈璟坐下来。为她诊脉。
    惜文一直不看他。
    大概是上次真的伤了她的自尊。
    风寒已经好了,气血还是有点虚。
    “已经无碍了。照着原来的方子,再吃三天就可以歇了。”陈璟道。
    婉娘微笑。很高兴。
    惜文好了,婉君阁的生意也可以慢慢好起来。
    “婉姨,我想同惜文姑娘说几句话。”陈璟诊脉之后,对婉娘道。
    婉娘微愣。
    惜文身子陡然一僵,人都愣住了。
    她心里大喜。
    但是,陈璟要说什么呢?大概是说他家里是书香门第,不会要伎人进门。而且惜文身价高。他也没钱替惜文赎身等等。
    自己猜测着,惜文心里凉了半截。
    “你们慢慢聊。”婉娘笑了笑,自己走了出去。
    大年初一。婉君阁也有生意,婉娘要去招呼一二。
    婉娘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小丫鬟都退到了门外。
    地龙烧得旺,暖融融的。
    墙角有两盆腊梅。血色瓣怒放。幽香满屋。
    “要同我说什么?”惜文装作毫不在意,昂头提胸的,目视前方,想在气势上压过陈璟一头。
    婉娘给她定的气质是冷艳。
    因为她这个人,着实顽皮,像个孩子似的。不说话就不会露陷,所以冷艳能装起来,强势却装不了。
    陈璟先笑了。
    “上次。说了那些话,有点过分”
    “哪里是有点过分?”惜文没等陈璟说完。立马接话,“是极其过分!你这人,像个木头也就算了,还拿话气我。”
    然后心里的石头好似放下,就笑了起来,问陈璟:“你也知道自己过分。往后也要常往我这里来,可好?我又不逼迫你”
    陈璟无奈,叹了口气。
    他想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答应在婉君阁行走,除了治病是陈璟的职责、婉娘给的钱很多之外,也是想结交婉娘这个朋友。
    婉娘混世比较深,她认识很多人,深不可测。
    既然是婉君阁的行走大夫,就少不得遇到惜文。她每次都这样,时间长了,真的彻底成仇。
    原本就没有仇怨,没必要把恩怨加深。
    讨生活,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婉娘只怕不高兴。”陈璟道。
    “你怕我娘啊?”惜文笑起来,“你这个人真奇怪。在家里怕你嫂子,在这里怕我娘。你放心吧,我娘什么都随我。”
    “我的意思是,婉娘一心想要依靠你。而你,只想着自己,她会不高兴。”陈璟解释。
    这话有点刺耳。
    惜文心头一敛,笑意全收。
    “婉娘想让你更有名气。不仅仅红遍望县,还要红遍明州,红遍两浙路。而后,也想让你帮着经营婉君阁。”陈璟道。
    这个,惜文当然知晓。
    但是做名妓很累的,每次都要端着。
    有时候,那些学子们到了惜文这里,吟风诵月,甚至夸惜文漂亮,说些好听的话。惜文却只想着尝尝小丫鬟端上来的酥饼。
    她喜欢浓香的,喜欢酸辣的青梅酒,喜欢好吃的点心,喜欢陈璟诊脉时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指端干燥温热。这几样东西,能让她心里暖融融的。
    至于读书、弹琴、背诗词,她不喜欢。
    做更有名的名妓,琴艺要更好,字体也更秀气,书要读得更多。惜文觉得太累了,何必非要出人头地?
    “等我真的红遍了两浙路,你就赎不起我了呀。”惜文道。
    陈璟愣了下。
    说到了这里,才觉得和这姑娘说话,是对牛弹琴。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的心思,比清筠还要简单。
    “你”陈璟最后只得站起身,慢慢道,“你再仔细想想我的话。”
    惜文懵懂看着陈璟。
    陈璟笑笑,从琼兰居离开。
    他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绝,惹得惜文哭泣。到了这个地步,他该说的都说了。惜文若是不懂,陈璟也无法。
    他去和婉娘告别,然后回了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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