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笑声的,是蔡书闲。
    她和沈南华一直偷听隔壁谈话,知道陈璟牵着的那个孩子,是李八郎的外甥,心里就怕偏向他们叔侄,怕他们俩吃亏。
    然后,就听到了陈璟说“介意”。
    蔡书闲觉得好玩,忍不住笑了。
    笑完后,又心下一惊:她们能听到隔壁说话,隔壁肯定也能听到她的笑声。她倒不是怕什么,只是不想隔壁人听到动静,过来寻事。
    闹起来,蔡书闲是不会吃亏的。她二哥坐镇的马球场,每个下人都认识她。谁敢在这里惹她,不死也要褪一身皮,她哥哥很疼她。
    饶是如此,蔡书闲也不太想闹起来。一旦闹起来,旁人就会知道。蔡书闲也不怕别人知道,可今天李八郎在这里......
    她不想李八郎留意到她这幅打扮。
    怀|春的少女,总是忐忑,怕心上人看到自己不恰当的装扮或者举止。
    略等了等,隔壁传来了脚步声。
    蔡书闲脸色微紧。
    沈南华抿紧了唇,全神戒备。
    那些脚步声,并不是往东,而是往西。
    莫炳他们一行人,去了陈璟雅间隔壁的雅间,没有来打扰发出笑声的蔡书闲。
    蔡书闲和沈南华都微微舒了口气。
    能来望平阁球场玩的,多少是有点家底的。有家底的男人,就有些见识。女子敢混在二楼,而不是上三楼,必然是有恃无恐。
    既然有恃无恐,就惹不起。
    “算他们有眼色......”蔡书闲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膛,轻轻吐了个舌头。
    沈南华淡笑。
    隔壁的陈氏叔侄俩,没有再说话。
    场上的两队竞赛终于结束,退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李八郎和杜世稷各带了一队人马,在击鼓声中,登上了球场。
    鞠杖装饰华美,在日照下褶褶生辉。两队人马斗志高昂,看客们都能感觉到,故而箭楼上下的气氛也活跃起来。
    “......单球门还是双球门啊?”陈璟看了半晌,只看到南边有个置板,置板下面开孔,加网为囊,就是球门。北边离得太远,他看不清。这个马球场,足有后世足球场三倍大。
    马球有单球门和双球门两种玩法,不知这个年代是玩哪种。
    他不太明白,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故意放大。
    隔壁莫炳他们听到了,有人反问:“什么是双球门?”
    陈璟就知道,这个年代的马球,是玩单球门的。
    单球门的竞争,会更加激烈;而前锋的作用也越发大,后卫的作用削弱。
    鼓声如雨,一声急过一声。
    两队人马就位,鼓声骤歇。
    一个穿着长靴、灰鼠色束腰袍子的男子,在寂静之后,登上了球场。他有点矮,黝黑的额头,双目炯炯,一副精明干练模样。他叫蔡书渊,是蔡家的嫡次子,帮助家族打理这望平阁球场。
    杜世稷和李永容的球队,是姚江县城里水平较高的,今天又是第一场不错的竞赛,所以蔡书渊亲自开球。
    开球之前,他说了些客气话,无非就是感谢诸位看客捧场,也把杜世稷和李永容两队人马吹嘘了一番。
    “......杜兄和李兄立下誓约:若是一方赢球,另一方需将自己的骏马奉上,且受胯下之辱。”最后,蔡书渊道。
    原本,看客们耐着性子,等蔡书渊说完这些废话,他们都心不在焉。但是蔡书渊最后一句话,似巨石投入湖心,掀起阵阵涟漪。
    四周箭楼上的看客们,都兴奋起来,交头接耳,嘈嘈切切,情绪高昂。
    他们都喜欢看热闹。
    “胯下之辱......”有人摩拳擦掌,等着看这么一幕。
    那定然精彩无比。
    这个赌约,是方才李永容和杜世稷在门口狭路相逢时说的。
    现在被望平阁的东家公然道出,谁也不能赖账了。
    这是玩真的了!
    “要是输了,就是输了十八匹骏马......”陈璟在心里想。
    马球比赛,不仅仅考验球员的骑术和球技,更考验马的速度和耐力。每场比赛分为三个环节,一个环节半刻钟,最后算进球数来判断输赢。
    古代的“一刻”,并不是十五分钟,而是半个小时。他们的“半刻”,才是是十五分钟。所以,一场比赛总计四十五分钟。
    高速奔骑后,马的体力不支,需要换马,否则不仅仅影响比赛,也会危及球手性命。疲惫的马,容易出事。
    于是,每场比赛,每位球手都需要额外的两匹换乘马。
    要是输了,一队不止输六匹骏马,而是十八匹。
    杜世稷的十八匹马,都是自己带过来的;而李永容,却只带了八匹,这是他的全部。另外的十匹,他会从望平阁球场借。
    他和蔡书渊交情很深,能借到良驹。
    平日的比赛,蔡书渊把马借给李永容,是不需要租金的。可李永容若是输了,这些马交给杜世稷,望平阁却是要钱的。
    一匹赛马的价格,比普通马高二十倍不止。
    所以,一匹赛马可能要三百两到五百两。十八匹,就是**千两银子。
    这要是输了,李永容回家挨打是少不了的,怎么还钱更是难事。李家,还没有富饶到随便拿几千两银子给孩子玩。
    **千两银子,够几百人的大家庭衣食一年的。
    对于李永容的家庭,应该是笔巨款。若是输了这场比赛,李永容怎么收场?
    “有点轻率......”陈璟心道。
    李永容性格豪迈,也容易冲动。答应这样的赌约,是很有风险的。况且,他们的赌约除了输马匹,还要钻胯下。
    那真是颜面扫地。
    不仅仅他们自己没有颜面,也会连累自己的家族。
    输的那一方,回家肯定要受重罚。
    “没有**成的把握,也不该答应。李永容那队,不说球技如何,他们的马匹就逊色三成,真没有优势啊。不知道他和杜世稷为何结了这么大的仇......”
    方才在门口遇着的时候,他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点你死我活的意味。不仅仅是李永容,李永容的朋友们也同仇敌忾,看情况,并不是李永容和杜世稷的私人恩怨。
    陈璟也没机会问他们到底是什么过结。
    陈璟心里胡乱想着,目光依旧落在球场上。
    蔡书渊的话毕,又同李永容和杜世稷各自交代几句,一阵急促的鼓声中,两队人马各自整齐戒备。
    球场外,小巧的沙漏摆好,开始计时。
    蔡书渊将马球往场地一掷,正式开球。大皮缝软球子滚到了远处,鼓声又阵阵响起,两队人马十二人,策马逐球。
    每队三前锋、三后卫。
    李永容那队里,樊乃培、李永容、周勋任前锋,万源、白晨玉和许天英任后卫。
    最终,杜世稷那队先抢到了球。
    杜世稷运球于空中,连击二十几下也不坠地,引得看客们一阵惊呼。
    “......这就算好的球技了吗?”陈璟听到四周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惊叹声,就知道杜世稷方才那个运球在这个时代的马球技术上是很高超的。
    他淡淡舒了口气。
    这样的运球,陈璟可以一直不落地,直到射门,整个过程,能维持近百下;而杜世稷不过二十五六下就坚持不住了。
    他静静看着。
    杜世稷的运球之后,落地又被其他球手接过。
    倏然,李永容这队里的樊乃培,乘势奔跃,速若流电,从杜世稷手里抢过了马球,疾奔球门而去。
    箭楼上又是一阵惊呼声。
    樊乃培球技娴熟。
    可是临近球门处,他突然一个疏忽,马球落杖,又被杜世稷夺去。
    看客们都提着心,紧张看着杜世稷。
    最终,杜世稷将马球深入网囊,得了一球。
    箭楼上的看客们,发出了爆喜的惊呼声,震耳欲聋。
    陈璟的目光却沉了沉。方才,樊乃培抢球的技艺,足见他的球技高超。既然如此高超的球技,不应该出现后面的失误,将球失落的。
    偏偏他失落了。
    这个球,责任在樊乃培身上。
    可是陈璟不在场,他也不好妄加猜测。毕竟球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有些时候失误并不是故意的。
    杜世稷进球之后,他们那队斗志高昂。
    然后,又重新开球。
    这次的争抢更加激烈。
    直到第一个回合的半刻钟过去,都没有再进球。杜氏队一球领先。
    “承让承让。”陈璟隔壁雅间的莫炳,趴在栏杆上,伸过脖子对陈璟道。那句看似谦虚的承让里,充满了嘲讽。
    “恭喜了。”陈璟不轻不重的说。
    莫炳哈哈笑。
    他们的谈话,陈璟东边隔壁的蔡书闲和沈南华也听得一清二楚。
    蔡书闲的小嘴巴嘟了起来,有点不满。
    才赢了一球,得意什么!
    回头看李八郎再赢回来!
    这短暂的休息中,原本打算观望的看客们纷纷下注。
    “能赢三球,杜世稷今日球打得顺手......”有人说。
    “最多赢两球,李八郎的球技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比那些马球供奉的球技差。他们队里那个樊乃培,也是好手。”有人说。
    “也许是平局......”
    看客们估算着,猜测着,纷纷下注。
    杜世稷赢了一球,人气高些,大部分的看客都是赌杜世稷赢。也有人赌平局。但是赌李八郎赢的,寥寥无几。
    像马球的竞赛,双方势力相当,一场下来能赢两三个球,就算很精彩的。
    杜世稷已经赢了一球,他很有优势。
    接下来的两个回合,也许进不了球,也许进一两个,李八郎想要赢球的难度比较大。
    “哼!我也要买,买李八郎赢!”蔡书闲的雅间里,也是能听到这些闲话的。见众人都不相信李永容,她冷哼一声,心里气不平,拿了一千两出来。
    沈南华在一旁笑。
    这球场就是蔡家的,她着实不知道蔡书闲赌这个有什么意思。不过,人家心疼情|郎,一掷千金,也是挺豪爽的。
    沈南华忙敛了笑,怕蔡书闲尴尬。
    陈璟听到了隔壁的声音,往那墙壁看了眼,又把视线转回了球场。
    “......二叔,八舅舅赢了吗?”陈文恭看不明白,问陈璟。
    “现在还没。”陈璟道。
    “那什么时候赢?”陈文恭问。他心里一直记得八舅舅说,赢了去喝酒。陈文恭很想去喝酒。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尝试。
    “等结束的时候,就赢了嘛。”陈璟笑着道。
    他这话一说,西边隔壁莫炳那群人里,传来冷笑声。
    “那书生太不知天高地厚!”莫炳那雅间,有人冷嘲道,“他还在做美梦呢。”
    “许是他也想下场去打呢......”有人附和着。然后,他们大笑不止,似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话。
    “只怕马都不会骑?”
    一阵响彻天际的鼓声,打断了隔壁雅间的嘲讽。
    第二个回合又开始了。
    陈璟坐正了身姿,认真看了起来。这次,他的目光盯在樊乃培身上。假如李永容这次输了,很可能是樊乃培在捣鬼。
    家贼难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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