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正月的天气,还没有出九,本应该天寒地冻,不知怎么春风骀荡起来。
    丰年好大雪,前一阵的暴雪,让农田里蓄足了水分,舟行娄水,两岸金黄色的菜星星点点,已成烂漫之势。
    “啊呀,这时令不太对啊,开得早了一个月。”王才评价道。
    王恒惬意地呷口茶,道:“菜是早了点,令错乱也是有的,这两天梅正当令。”
    说起梅,王才得意洋洋道:“我觉着南园的梅就很好,那株娇艳的宫粉梅,大爷照料了整整一年,他一出门,就开给咱们看了,何其有幸。”
    “沈孝廉家爱莲居的梅,不知是甚么品种,我倒盼着是绿梅,这样,我肚子里现成有一首咏绿梅的诗,那日大兄书斋中看见一首《咏南园绿萼梅》,觉得甚好,模仿着也得了一首。”王恒道。
    王才道:“梅会上定要作诗,不如把胭脂梅、白梅也都预先作一首。”
    王恒道:“可惜那日没有细细翻大兄书房,定规是有的,现在着急无益,到时候胡乱诌几句应付了事。”
    王才神叨叨地说:“沈孝廉同咱们从无来往,为啥要请七兄去赏会?”
    王恒放下茶盏,支颐了半晌,道:“多半是与伯父大人有旧,或者是袁山长的故交,也不必好奇,左右后天就元宵在迩。”
    王恒断定沈孝廉请他去赴梅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学问好,才情高,他还没有这么自恋。
    王才心下释然,也不再追究原因,转身瞧着沿途景致。
    这是船已经摇至斜塘,行路将半。
    小才怅然道:“咱们从致和塘州桥出发,一路摇到西郊老街,又摇过正仪老街,这会子到了斜塘老街,我都想下去逛逛,瞧一瞧老街风物,听一听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在说甚么弹词。”
    王恒十分赞同,道:“还要看一看老街上有甚么名产,是不是名符其实,乡里稻米有多少出产,有多少出产,娄江水域的船上人家,靠打渔能全家不饥不寒吗?从这点上来说,我们倒和辰玉大兄去北地游历想到一块儿去了,小才道:“辰玉公子坐着官船,住着驿站,能看到多少风土人情?”
    王恒道:“大兄这几年都困在家里,内心之苦闷可想而知,算起来,也只有大兄这样的富贵闲人才能负担得起北地游历的费用。”
    小才想了想,道:“咱们总要到三十多岁,自己买条船,雇个船夫,筹一笔钱钞,想把船停下来看云就看云,在船舱中听雨就听雨,兴致来了,小船摇到闹市,大隐隐于市。”
    王恒不胜向往,道:“说得太动听了,这样好的日子,快点来到。”
    谈笑之间,小船摇得飞快,将将过午时分,到了苏州娄门。
    王家两名家丁把行李扛到书院斋室,王恒让他们趁着天光尚早坐了船回太仓。
    王宅带出来的行李真不少,朱夫人让厨房准备了一大盒子路菜,熏鱼爆鱼香肚肉骨头之类,都是王恒爱吃的家乡菜。
    另外针线上的娘姨们,赶制了两身丝绵袍子,小才拆开包裹把新袍小心收到衣箱里时,却发现包裹里有个小巧的木匣子,里面不多不少正好十两散碎银子。
    俩人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可见,他们与闵先生在二门上的交谈,以及交给闵先生十两银子,朱夫人甚么都知道。
    稍事安顿,王恒便走去书院后山的治世楼找徐先生拿请柬,这几日还是春假期间,书院中只有少许师生,一路之上几乎没有碰到人。
    徐先生信中讲他因管着庶务,日日都在治世楼,王恒推开徐先生的书斋,徐先生果然在案上誊录着。
    “徐先生,新年好。”王恒躬身施礼。
    抬头见是王恒,徐先生客气地请他落座,笑道:“先时也曾想把沈孝廉的梅会请柬一同寄给你,可又怕你人突然回书院了,反倒耽误事。”
    徐先生打开书案旁斗柜,拉出第二格,翻一翻,请柬竟然不在,他拍拍脑袋,笑道:“脑子不好使了,记不住事情。”
    又将第一格、第三格翻了一遍,都没有,这才有些着慌,将别的放资料的柜子也搜罗一遍,还是不曾找到。
    徐先生抱歉地道:“王生,我这书斋太过杂乱,一时找不到东西,不如你先回去,我仔细寻一寻,再给你送到斋室去。”
    王恒只得从命。
    次日午间,徐先生登门向他致歉:“书斋翻了个遍,也不知请柬怎得自己长脚走了,你明日去沈孝廉的爱莲居,只管报上大名进去参加梅会,主家必定有贵客名单给门房,料也无事。”
    王恒笑道:“徐先生,无妨的,梅会乃是雅集,去了不作几首梅诗,怎好出来,我又无甚诗情,本就不敢去。”
    徐先生笑道:“城南沈孝廉,在苏州城里极有声望,这次他拢共请了三十名年轻书生,咱们书院只你一个,门房老张将请柬送来之时,人人羡慕,袁山长、浦院长他们几个听说了,都还来问起过,看过请柬,怎好不去。”
    王恒诺诺,又闲话了几句,徐先生便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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