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的神情微微凝滞。
    作为太子的外家,曹家虽声势不如以往,却还是京城中离东宫最近的一群人。曹皇后仙逝后,元治帝怜惜幼子,还是让当初作为皇后陪嫁从曹家进宫的一系老人伺候在太子身边。这些曹氏老人自然会递出些消息来。
    叶京华早在蜀山中就隐隐察觉到太子对赵宝珠的态度有些古怪,因而留了个心眼,叫曹濂帮忙打听着宫中的消息。
    曹濂此人,虽在美色上糊涂,但办事绝不马虎,刚得到消息便赶赴叶家。
    叶京华抬起眼,眼中光芒闪烁,面上再无了方才的疏懒:“情形如何?”
    曹濂道:“不知道,太子那个人,你比*我清楚,有什么心思怎么会让外人知道。”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听伺候的王姑姑说,东宫那晚上灯点到了三更,想来是不太好。”
    叶京华听了,收回目光,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冰冷地不发一言。
    曹濂看到他这模样,低声劝道:“你也别太多心,依我看,陛下哪儿都过了目的事情,已算是板上钉钉,他不喜欢又能怎么样?”
    叶京华不答,目光深邃,不知落在空气中何处。
    春日的阳光自窗外射入,映在他面上,变幻莫测。曹濂看着,便只不知多少阴谋诡计正在此人琉璃般的眼珠下流转。
    他叹了口气,将声音压低了些,道:“依我看,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从前从未听说过他有……这种癖好。他可是太子,这种事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曹濂觉得叶京华实在太多虑。诚然赵宝珠是个非常美丽可爱的男孩子,但太子一贯是循规蹈矩,个老成持重,再正大光明不过的人。他是正经人,是仁义之君,种种高帽子一层又一层盖下来,曹濂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人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曹濂接着又道:“而且,他不是早就跟祝家女定了亲吗?不过是先前的事耽搁了,依我看过不了几个月皇帝定要叫他成亲的,到时候你便不用再担心了。”
    叶京华本来沉默不语,闻言,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射向曹濂:
    “你也成了亲,不是照样坐拥齐人之福?”
    曹濂哑口无言。
    若说是男人于这种事上的卑劣,在他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曹濂被戳中痛脚,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的夫人仍住在娘家,为了挽回,各种金银财宝流水般地进入侯府,就差曹尚书亲自上门去劝了。
    曹濂下不来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半会儿后’噌’得一下从座上蹿了起来,刚张口想骂,就被叶京华凉凉地看了一眼,登时哑火,气哄哄地又坐了下来。
    “那……你到底想如何?”曹濂闷声道。没办法,把柄捏在人家手上,不得不低头。
    叶京华沉默半晌,道:“继续帮我盯着。”
    曹濂点了点头:“这倒是好办。”说罢便拿眼角一下一下瞥叶京华。
    叶京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要尚书大人不再为难宝珠,此事到此为止。”
    曹濂听了,立即换上一幅笑脸:“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叶京华收回目光,脸色依旧极冷,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曹濂见了,按耐不住好奇,小声问:
    “你……你是真觉得太子对宝珠有那种意思?不会吧——”
    叶京华沉默良久,目光落在院子里一片灌木中的紫色花朵上,好半天后,当曹濂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叶京华才幽幽道:
    “我不知道。”
    曹濂惊讶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太子,这两人倒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一人八百个心眼子。不过他看着叶京华虽然面容平静,手指却抓在木质的扶手上,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木质扶手的表面,便知道他的心绪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曹濂还是觉得他多虑,但叶京华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太子之人,他也没有立场规劝,便站起告辞:
    “好吧,那我先走了,东宫那边我会留意着。”说罢看了叶京华一眼,还是规劝了一句:“你还是将心放宽些,左右还有陛下在跟前呢。”
    叶京华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曹濂见他这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人太聪慧或许也不是好事,一天到晚这么多心事,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走到书房外。
    然而刚一出门,他就远远看到赵宝珠蹲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正用一根草叶逗着条小白狗玩儿。
    听到动静,赵宝珠立即回过头站起身:“曹大人,你们说完事儿了?”
    曹濂点了点头,道:“说完了,我这就走了。”
    赵宝珠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哦’了一声,朝他笑了笑,竟一本正经地朝脚边的小白狗说:“雪团,替我送送曹大人。”
    那小白狗倒是很有灵性,闻言像是真的听懂了似得’汪汪’叫了两声,扭着屁股跑到曹濂脚边。曹濂哭笑不得地看着小狗,心想这是哪门子的送客?遂回过头,便见赵宝珠已走到了书房门前,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曹濂忽然想到许久之前,他初见赵宝珠之时,这少年就常常等在叶京华门外。什么事情要支开他,他也不会走远,就这么等在墙根底下,一旦事情说完立即就要去找他的少爷。
    外人只见叶对赵宠爱非常,其实,赵对叶不也是一片赤诚,衷心不改?
    曹濂一时感慨万分,忽然又理解了叶京华,为着这么一颗心,多费些心力也是值得的。他就是少了这份心,才落得如此田地。
    曹濂蓦地想起一张面孔,但也仅仅伤感了一瞬,便抬起头将诸般风花雪月抛至脑后,对身前的小白狗道:“你主人让你送我,还不快走?”
    雪团憨态可掬,亲昵地冲曹濂汪汪叫了两声,便领着他一路朝府门去了。
    另一边,赵宝珠进入书房,立即便扑倒叶京华怀里。
    “少爷!”
    叶京华接住他,双臂将他紧紧环住,轻轻抚摸少年的额角,面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怎么了?”
    这才小半刻没见,赵宝珠便在他怀中哼哼唧唧起来,抱着叶京华的腰不愿撒手:“没什么……我去看了,夫人哪儿的午膳快摆好了,今儿有少爷爱吃的芙蓉蟹斗,还有烩羊肉——”
    叶京华看他这么爱娇的模样,心中的冰雪瞬间融化,将赵宝珠搂到了腿上,在面颊上亲了两口:“嗯?是吗?”
    赵宝珠乖乖团在他怀里,手里拽着叶京华腰边垂下的香囊,抬起头道:“少爷,那扬州的火不会真是你放的吧?”
    他方才急于维护叶京华,可到底是跟叶京华做了夫妻,对他的了解也比以往深了,若真是少爷对曹尚书不满——
    叶京华闻言,神情没有丝毫滞涩,挑了挑眉峰道:“怎么,你当我是雷公电母?天降异像,或许是也看不惯齐路此人吧。”
    赵宝珠很容易地就被糊弄了过去:“是哦。”他对叶京华的信任很轻松地彻底盖过了疑虑,低头将侧脸贴在了叶京华的胸膛上,低声嘟囔:”少爷——”
    他蜷在叶京华怀里,一声一声’少爷’地叫着,发嗲发得叶京华心中酥软一片,不禁将人抱紧了些,贴着少年的耳廓道:“来,叫声好听的听听。”
    赵宝珠一顿,低下头,将脸埋进男子怀里蹭了蹭:“……夫君。”
    “真乖。”叶京华满意了,低头赞赏般地亲了亲赵宝珠的额头,忽而低声道:“听夫君的话,日后离太子远一点。”
    闻言,赵宝珠一愣,接着疑惑地抬起头:“太子?”
    怎么忽然说起太子来了。
    “对。”叶京华垂下眼睫,在他疑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若是有宫里的人来找你,或是太子传你进宫,都不要理。”
    赵宝珠更莫名其妙了:“太子殿下怎么会找我呢?”说起这个,他还有些黯然,虽然他知道太子已不是以前的那个’铁牛哥’了,但是太子除开刚离开赵家村时教过他下棋就再也没对他有过只言片语,赵宝珠不禁感到了些许失落。
    太子殿下应当很忙吧。如今连他这个消息不大灵通的人都知道皇宫里对太子的种种封赏,还有太子正忙着接见文武百官之事。应当是没时间理会他的。
    “殿下对我一句话都没有。”在叶京华面前,赵宝珠也不掩饰什么,佯作抱怨地说道:“我看太子殿下已经忘了我了。”
    叶京华没有出声,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赵宝珠的长发,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半晌后低声道:“记住我的话,好吗?”
    赵宝珠有些疑惑,但察觉到叶京华的情绪似乎有些许异样,便乖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闻言,叶京华的神情似是微微放松了些,闭了闭眼,将赵宝珠抱进了怀中,用脸颊压住赵宝珠的发顶,轻轻道:“我们要不然还是摆酒成亲吧。”
    两人刚回京之时,叶夫人便提议过要摆酒,可赵宝珠左右觉得这是件不体面的事,因此拒绝了。而后因着找到了太子,赵宝珠被摆到了风口浪尖,他就更不愿意摆什么酒了,害怕拖累叶京华的名声。
    闻言,赵宝珠瞪大了眼睛:“摆酒?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叶京华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将声音放低了些:“就请几桌亲友,我们悄悄的,不让外人知道——”这是假话,他恨不得在京城大摆三天三夜的酒,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宝珠是夫妻。
    赵宝珠见他一幅认真的架势,眼睛瞪得更大,直起身道:“那也不行!”
    遂用两只手抵住叶京华的胸膛将身子往后仰,作势要从他怀中跳出去,叶京华见状赶忙一把搂住赵宝珠的腰,费了老大劲才没让他挣脱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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