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时节, 半晴半阴,早时还在下着滔滔大雨,到了午后时刻, 拨云见日,晴空见鸟飞,街坊里的孩童们举着竹子做的小蜻蜓,嘻嘻闹闹地在巷子里来回追逐打闹。
    路过的挑担货郎见着这场景, 口里“哟哟哟”地喊着, 叫这些孩童们仔细些,别撞到了他的货担。
    “欸~小哥儿, 你那有豆腐吗?”
    走在前头的货郎停下来, 喊着问:“有嘞, 婶儿你想买多少?”
    “给我来十文钱的。”
    那个胖婶儿塞了一把钱给到货郎,又将拿来的木盆凑到货郎面前。
    货郎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块白花花的豆腐, 放到木盆里。
    “谢婶儿赏脸。”货郎笑着把钱收好。
    后面, 一庭院的门吱呀地被打开,颜曲月对着那货郎招手。
    货郎挑着担过来,问她要买豆腐吗。
    颜曲月问道:“还有多少?”
    货郎听这口吻,欣喜起来,笑呵呵地把货担的抹布拿开,露出里面半篮子豆腐。
    “小娘子, 这些可够?”他搓着手问。
    颜曲月点点头,叫他把货担挑进来, 她在前头带路, 领着他去见金叔。
    月初时,颜家都会做席面, 颜家的练家子和标师们都会来,热热闹闹的,有几十号人。
    这些豆腐买来,灶娘立马端着去处理了。
    颜曲月作为家里的姑娘,也会打打下手帮忙。但她不会做饭,金叔和奶妈等人也不让她做粗活,她就挑了个轻松的,负责采买食材。
    “金叔,还差些什么?”颜曲月问道。
    “家里的香料用完了,月姐儿去买些来。”金叔说着,想起什么,让颜曲月带上两个练家子,“家里的稻米用得差不多了,月姐儿去米行里买个四五石米回来也成。要是遇到有陈仓米,也买些回来。”
    “好。”颜曲月满口应下。
    她去库房取了五贯钱,又去护卫里挑了两个手脚利索的练家子。
    颜家养着两匹骡子,一匹套着车厢,用来载人出行,会客用的。一匹套着木板车,日常里拿来拉货,骡子力气大,能拖好几百斤以上的货物。
    颜曲月身手利落地跳上木板车,其中一练家子驾着车,另外一个在旁边徒步走着。
    他们先去了香料铺子。
    颜曲月对香料很熟悉,她家是走标的,以前托标过不少货物,其中值钱的,就是从羌人管辖的羁縻州或者吐鲁番部等异域运往蜀中的香料。
    山匪们抢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昂贵的香料了,要想平平安安的把货物拉到中原卖,自是少不了那些诚信的标行。
    昭化不止一家民间标行,颜家不过是其中一家,他们家标师只有三十多位,有时候走标,不是那等贵重物的,出个七八人就能走一趟标。
    但要是香料这等货物,那就几乎倾巢出动,颜景明是家主,是一定要跟标的,至于颜曲月……
    颜曲月撇撇嘴地想,她哥总把她当小娘子看,那等危险的地方,都不让她和嫂嫂文淑谨跟着。
    “月小娘子,到地方了。”驾车的练家子跳下车,刚说毕,颜曲月已然从木板车下来。
    她抖抖有些皱巴的裙摆,仰着脸便进入。
    香料铺子里的掌柜见着她来,笑眯眯地拱手道:“颜小娘子,今儿是来买些什么?”
    颜曲月道:“做菜用到的香料都给我称一些,不用太多,没带那么多银钱。”
    “好说好说。”掌柜手里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地响,一面笑问,“你颜家这回出标怎那般久,莫不是跑得远?”
    颜曲月道:“不远,就去了普安。”
    他们在普安待了数日,后又沿着县城,去了几个地儿,每回都留几日采办货物,回来就耽搁了。
    自然了,这些话不用细细跟别人道去。
    掌柜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暗道好个嘴严的小娘子,他还想问问,颜家最近可要去绵州。
    “不知。”颜曲月摇头,对着他道,“你要是想知道,你就去问我哥。”
    掌柜笑容里多出勉强,只能含糊地应下来。
    买完香料,颜曲月带着练家子去不远处的米行。
    他们一到地儿,就看到米行外面围了好些穿打着补丁的穷苦百姓。
    见着这场面,颜曲月就知晓,这是米行今日放陈仓米了。
    “这人也太多了。”一个练家子皱着眉头,不放心地看向颜曲月,“月小娘子,不若我们去问吧,你在车上歇会。”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去问价,你和四哥守着车,别让人把骡子拖走。”颜曲月摆摆手,自行一人挤进人群。
    米行里挤着的人太多了。
    许黟他们刚来不久,好好站着的位置,就被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挤得空间拥挤,气味凝聚不散。
    “……”
    失策了。
    这等味道,实在没法当做不存在。
    阿旭他们却觉得还好,依旧在左瞧瞧右看看,起初他们不晓得许黟为何要蹲这陈仓米,后来知道,许黟想用这陈仓米做药茶,就也兴致勃勃地跟着过来了。
    “郎君,这米行怎么还不放粮?”
    许黟道:“快了。”
    他没说谎,米行里几个看起来就是练家子的护卫,扛着几十袋稻米,堆积在店前。
    那些个等着陈仓米的见状,皆是激动得往前挤,拥挤的人潮中,变得越发嘈杂。
    颜曲月好不容易挤进来,就被这阵喧哗闹得头疼。
    她微微皱眉,这买粮也不是轻松事。
    人群里,颜曲月有眼色地打量周围,目光扫过前头,看到了被疯狂摩肩接踵得紧锁眉头的许黟。
    这时,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许黟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他回头,与人群里的颜曲月的视线对上。
    两人愣了愣,都没想到会在这地方与对方碰面,接着米行开始放粮了,正好让他们无心顾及别的。
    颜曲月按在弯刀把手的手指头动了动,她看到许黟旁边有个容貌清丽的女使,盈盈笑着与他说着话。
    她收回目光,心想,许大夫身边有没有小娘子,与她有何干系。
    ……
    半柱香的时间,轮到许黟买粮。
    许黟他们差不离该走了,便要备些出行的粮食。
    他要了上等的稻谷一石,糙米五斗,红豆、绿豆和黄豆都要了三斗。
    买完这些,许黟将目光落在陈仓米上。
    陈仓米的价钱,是新米的半价不到,价贱,一斗才三十五文钱,一石是三百五十钱。
    许黟打算买来做药茶,自不用买多,只要了两斗。
    这一趟下来,他就买了两石多的粮食。
    他们乘坐的驴车,自是够装这些,剩下的空间绰绰有余,能用来装其他物事。
    阿旭和二庆,两人背上粮食,匆匆挤出人群。
    许黟回头望向米行的方向,颜家小娘子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一瞧,就瞧见了。
    今日,颜家小娘子穿的是青竹色衣裳,梳起来的发髻,有几条发丝调皮地在空中飘了飘。
    那一片青竹色尤为熟悉……
    许黟怔愣半晌,片刻记忆中,有过这般熟悉的画面,他想起来了,他曾在普安见到过。
    “郎君,我们该走了。”
    后面,阿锦他们在催促了。
    许黟敛起思索,转身回到驴车前,弯身进到车厢里。
    阿锦趴在车窗边看向外面,见许黟回来了,笑着问:“郎君在发什么呆?可是遇到熟人了?”
    “没有。”许黟摇头。
    阿锦不信,说道:“适才,我和二庆都瞧见了。”
    许黟抬眸看他们:“瞧见什么?”
    二庆的脸瞬间发红,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我们看到许大夫好像在看一个小娘子。”
    许黟:“……”很好,他一世清白没了。
    “没有,你们看错了。”许黟哭笑不得,让他们别多想。
    他看那颜家小娘子,只是觉得她有些特别。
    与见到旁人有一丝不一样罢了。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昭化,许黟坚定地想,他和这位颜小娘子不会有其他意外发展的。
    ……
    回到客栈,许黟马不停蹄地拿着新买来的陈仓米,带着去房间。
    关门时,他拉着阿旭,要他把车上的柿饼一并给他。
    这柿饼还要从去年秋说起,当时他们路过一片村庄,看到村里种着好些柿子树。
    正值柿子成熟的季节,许黟就在村民手中,买下一筐柿子。
    这么多柿子,他们再能吃也没法吃完,于是,许黟就把多出来的柿子做成柿饼,方便储存。
    后面大家都吃腻了柿饼,留了一袋在箱笼里没人碰。
    前两日阿旭在清点物事,把它翻了出来。
    半年之久,这柿饼还是好好的,能吃。
    许黟看到柿饼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柿饼霜,顿时就想到了个开胃健脾的药茶方。
    不过他们几人脾胃都挺好的,用不上这个方子,许黟就没打算尝试着做。
    不料昨日,客栈娘子席柔突然来找他看病,她的病证,恰好是虚痞虚胀。
    许黟就跟她说,他有个方子,可以治疗虚痞虚胀,不用喝药汤,直接用药茶代替就成。
    而且这药茶不仅能喝,还能吃,能当成早食服用。
    席柔听后,当场就答应了。
    所谓良药苦口,就没有不苦的药,若真不用喝药,何乐不为。
    因而,就有了今日去米行买陈仓米的事。
    买回来的陈仓米不能淘洗,用陶罐做锅,倒进去后小火微炒,炒至陈仓米外表瞧着发黄,带着焦香就可。
    接着,便可以倒入水,把它煮沸煮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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