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乍暖还寒, 庭院内传来杂乱脚步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和闲汉们手忙脚乱的解释声入耳,让明娘子摇摇欲坠的身姿稳住, 勉强地定了定心神。
    她身上忽而冷意袭来,膝盖发软地半跪在林廊旁边,抓着夫君的手掌,指尖不可控地颤栗。
    “这……这是闹的哪样啊……”明娘子眼眶发红, 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许黟, “黟哥儿,快、快去帮姨妈请大夫来救你姨夫。”
    许黟已然蹲身, 拿手去探林廊的脉搏, 他沉住气地说道:“姨妈忘了, 我就是大夫。”
    明娘子恍惚了一瞬,她颤着嗓音道:“对对,姨妈怎么忘了。黟哥儿你快救救你姨夫, 他这怎么吐血了, 难道是伤及脏腑了吗?”
    许黟没有立时回应她。
    此时的林廊在吐血后浑浑噩噩,快要进入到休克状态,许黟让其平躺,一手打开他的眼睑检查他的瞳孔,再一面拿起他的手腕诊脉。
    他探完脉象,面色瞬间沉重, 林姨夫的脉象浮大而软,按之中央空, 两边实, 是为芤脉。[注1]
    不仅如此,他的脉象带有势软, 而浮,证明他的脉管内的血液在渐渐地减少,有大出血的趋势。
    总总症状都表明林廊是被殴打,导致脏腑内出血了,这情况可不能拖延。
    许黟得在林姨夫大出血前,先将他脏腑内的出血止住。
    想到这里,他头也不抬地对着二庆吩咐道:“你快去车厢里,将我们昨日晒好的仙鹤草拿来。”
    二庆反应慢了半拍,但也知道情况紧急,急忙地就跑去到车厢里翻找。
    他不识得许黟说的仙鹤草,可他知道这几日晒的那撮草药放在哪里。
    还好这些新晒的草药没彻底干透,阿锦就将它们放在装药草的箱笼盖子上面。
    二庆很快就看到它们,想都不想,就把这些药草全拿了。
    他返回到许黟旁边,问道:“许大夫,哪些是仙鹤草啊?”
    许黟在帮忙将人抬到堂屋里左墙边放着的小榻,闻声,他回眸看去,刹那就从里面看到仙鹤草。
    他将仙鹤草抽出来,交给强装镇定的明娘子,交代道:“姨妈快拿去煎水,两碗煎至一碗。”
    “好,好。”明娘子抖着肩膀接过药草。
    她神志慌慌张张,拿着药草就跑去到灶房里。
    明娘子走了,三个孩子还守在一旁,最小的阳哥儿早就慌到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而再大一岁的云姐儿,则是死死地抓着弟弟的手,双肩和手臂都在颤抖,眼眶打转着泪花,不多片刻,就往下坠着掉落。
    还算镇定的就只有林燕畴了。
    他看着亲爹如此,虽然也很害怕,可他是家中长子,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乱了神绪。
    如今他娘跑去煎煮草药了,那么他就不能眼睁睁的干等着。
    下一瞬,林燕畴哑着嗓音开口:“黟表哥,我爹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何会吐血?”
    许黟将林廊的脑袋侧躺在高枕上面,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道:“他这是腹腔被打破裂,出血了。”
    林燕畴眼睑动了动,担忧地看向他爹苍白的脸庞,呼吸都轻了。
    他爹为什么会被打到出血,适才他跟着出去时,已经从抬着他爹回来的闲汉口中知晓。
    “黟表哥能治好我爹吗?”他问。
    许黟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
    在等待药汤煎好时,许黟没有放任不管,时刻地检查着林廊的脉搏情况。
    好在,随着他一阵急救,对方悠悠地清醒片刻,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喊口渴。
    林燕畴在跟前守着,听到他爹要喝水,连忙就要跑去倒水,却被许黟给拦住了。
    “不能只喝清水,你去到灶房里,加点盐到水里化开。”许黟怕他加多了盐巴,还让二庆跟着。
    很快,林燕畴就端着加了盐巴的盐水过来。
    许黟扶起林廊,接过那杯水,把杯口抵在他口中,只让他喝了一点水。
    喝完水,没多久林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次吐出来的血液带有血块,许黟检查了下,发现是之前堵在腹腔里面的瘀血也被咯出来了。
    这也好,吐出来比堵在里面好受很多。
    果然,在林廊吐出这口血后,精神状况仿佛好起来了。
    他双眼变得渐渐清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一直落在旁边忙碌着的青年身上。
    他张了张嘴,虚弱询问:“敢问是哪位好汉救我?”
    许黟垂眸看向他,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的身份,看着林廊挣扎地想要起身,连忙说道:“林姨夫,你这时候还不能起来。”
    林廊还想要起身,却被许黟按了回去。
    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把血吐出来后,这腹腔感觉也没那般难受了。”
    何况,这人是他娘子口中偶尔提起的外甥。他知晓,这外甥好像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考中功名没有。
    今日两人初遇,却没想到会遇上他被打,还被人扛着回来的狼狈场面。
    许黟听了,默默地心想,会感觉身体疼痛的状况好不少,不过是身体的保护机制启动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体出血的情况已经好转,或许是堵在腹腔中的那块瘀血被吐出来后,出现痉挛收缩血管的可能性。
    这时,林开阳在看到亲爹醒来了,哇地哭喊道:“爹,你都吐血了。”
    “哎呀,阳哥儿莫要哭。”林廊闻见儿子哭了,连连哄着说,“爹没事儿,爹这不是还能好好说话嘛。”
    这会儿,林廊只觉得身体有些冷,被打了好几棍的肚子还有些疼外,那些头晕眼花,四肢发寒的情况已然好转。
    许黟挑了挑眉,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打开时,里面的糕点已经被踩得稀烂。
    他招着手喊三个孩子靠前来,想要将手中都踩偏的糕点分给他们。
    “相公,你、你醒了……”明娘子端着碗过来,看到这场面,惊喜地喊出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榻前,看向躺在上面的林廊,见他面色依旧不好,急得眼泪啪啪地掉。
    明娘子哭着道:“你都吓死我们了,怎么就遇到这等坏事啊。”
    林廊哀叹一声,欲要出声说什么,却想着许黟还在,将那话又咽了回去。他道:“也罢了,我这不是没死嘛。”
    “你……你……”
    闻见这话,气得明娘子想要将手中的碗摔了。
    许黟眼疾手快地接过碗,觉得这药汤晾温得差不多了,便打断两人的话,把这碗仙鹤草端给林廊喝。
    林廊狐疑地端过碗,把里面的药汤喝了。
    接着,在许黟的示意下,他重新躺回到榻上。见着许黟给他把脉,林廊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问道:“你不是读书人吗?”
    许黟一愣,撩起眼睑看他。
    明娘子拿着袖子擦了擦眼泪,在旁边解释道:“是我之前跟相公说你在读书来着,哪想世事无常,黟哥儿你如今会弃文学医。”
    不过正好有许黟在,若不然等请医馆里的大夫来,还不晓得耽搁多少时辰。
    明娘子趁机,将适才林廊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林廊听后,感激地说道:“原是如此,多谢黟哥儿出手相救。”他顿了顿,又问,“我这喝了药汤,是不是便好了?”
    许黟沉默半响。
    这位林姨夫虽然心比天高,做着能高中的美梦,但也有着读书人的气魄,路见不平时,便想要出手帮忙。
    今日他被打,原是与友人在茶肆中,碰到有富家子弟当街欺负一个卖菜的老汉。
    林廊看不惯这些有钱人家欺人太甚,便站出来骂了那富家子弟几句。
    哪想,对方二话不说,就喊随从打人。
    连带着友人拦着,也被打了几棍子。好在友人情况没那么糟糕,却也伤得不轻,他花了点钱请闲汉将林廊抬回林宅,自己也回家疗伤去了。
    许黟在听到那闲汉说这些话时,心中惊诧,有阶层等级的社会,便会有欺压的情况出现,只是这还是他头回碰到这事。
    但他见林姨夫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好了,可以起床的模样,便知他是读书人的心理作祟。
    许黟道:“林姨夫,你这是内出血,不是只服用了一剂药汤便能痊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被打到脾脏破裂内出血了。
    只用仙鹤草哪里够,不过是暂时稳住体内的出血,再慢慢地用其他治内出血的药方服用治疗。
    林廊一听,脸色顿时煞白。
    便是这时他刹那觉得,身体传来的疼痛越发明显,他再度天旋地转,冷汗泠泠地跌回到小榻上。
    明娘子着急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许黟摸着林廊的脉搏,仙鹤草的药效开始起效了,芤脉的症状在减弱。
    许黟安抚道:“明姨妈,他这是被吓到了。”
    明娘子噎住:“……”
    知晓林廊情况没那么糟糕,她也瞬间放心不少。
    许黟没耽搁,向林燕畴要了纸笔,旋即开出个方子,叫二庆拿着去医馆抓药。
    等在一旁的明娘子没那么慌神了,见状,拿出个钱袋塞入到二庆的手中,笑道:“辛苦小哥跑一趟了。”
    二庆手脚有些无处安放,拿了钱袋木讷地点点头,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廊在被吓到后,又因吐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许黟和明娘子扶着他回到主屋里躺下了,在明娘子给他掖被子的片刻,许黟又给他断了下脉象。
    见他脉象没有那么絮乱,稍稍吁出一口气。

章节目录


在北宋当名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爱吃咸蛋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爱吃咸蛋黄并收藏在北宋当名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