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无聊的两个工作,一个高速收费员一个婚介所红娘,恰好这两个工作蔚映如都深深浅浅地参与过。
    前者她在本科毕业加失恋时在高速收费站过渡了一年,又没编又无聊,那种无聊感迅速战胜了失恋的痛苦;后者她阴差阳错地在一家婚介所当了三个月的红娘助理,切身领教到了什么叫语言的艺术与魅力。
    离职的原因是婚介所里的头号红娘把自己”全世界最好的外甥“介绍给了蔚映如,两个年轻人擦出爱的花火后,蔚映如离职去了街道办。
    牛逼了,街道办是世界上第三无聊的工作。
    大概是她曾经有过多年街道办的工作经验,每年春节在老家的团圆宴上,家人们天然地认为她的爱好就是”管闲事“,让她为家里的堂姊妹们留意些适合的婚恋对象。
    她回回也都口头应下,但几乎没有给谁介绍过。倒不是怕担责任,而是她不了解双方脾性,无从判断什么叫合适。
    按说堂姊妹的关系也算够亲了,但蔚映如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就举家迁离户籍地,前往省会工作,她户口也早在三十年前念书时就迁了过来。他们全家在这三十年间,只逢年过节和红白喜事了才会回去,所以她对那些堂姊妹只有血缘上的关联,脾气和秉性上的了解是单薄的,甚至情感上的牵绊都是微弱的。
    仅有的牵绊都发生在她十岁前。如果说她对老家有牵绊,那只有大伯母家,她三到十岁间都寄养在大伯母家;她有七个堂姊妹,问她跟哪个关系要好,毋庸置疑也是大伯母家的堂妹和堂弟。
    她堂妹已经远嫁出去十年了,一年半载的微信联系个,不联系不说,只要联系麻烦事居多。比如大伯大伯母有个病灾的要来省会检查,她就要帮着联系医院;堂弟……重点说的就是这个让人烦心的堂弟。
    堂弟小她三岁,今年三十七。早年他在一家车企任职,后来这个车企要在匈牙利建厂投产,他不晓得是受什么刺激申请外派,这一去就是八年。去年入春大伯母以身体积弱不支为由召他回来履行子女的赡养义务。他外派出去是二十九岁,去年仲夏回来是三十七岁。
    他个人是不是情愿回来,蔚映如不知,她也不问。
    回来没几天,大伯母来电话了,要她帮堂弟介绍个对象。
    说话间就一年过去了,蔚映如是真没合适对象,但她给出了有效建议,让大伯母把堂弟挂婚恋网上。
    大伯母不愿意,她实质还是想儿子找个知心的。
    两人聊这段话是通过微信视频,蔚映如正端着一盆凉拌菜吃,餐厅里叫蔬菜沙拉,她没有放沙拉酱,只佐以简单的醋油汁,她感觉最近高油盐的吃太多了,吃点素的刷刷脂。手机里的大伯母神采依旧,眼神深邃如鹰,击穿手机屏看向蔚映如,说你光吃蔬菜叶子能管饱?
    蔚映如说:“管瘦就行。”
    大伯母不同意,“瘦不如健康。”
    蔚映如说:“我现在除了健康一无所有。”
    大伯母说:“胡说,你还有可爱的孩子和体贴的丈夫。”
    蔚映如收筷,没事准备结束通话。大伯母不让,这才显露话锋,“你那闺蜜还单着?”
    蔚映如问,“谁?”
    “妇科那个。”
    蔚映如原谅她的神经错乱,也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芬兰脸,“她不结婚。”
    大伯母不信,“日子长着呢,你安排他们认识一下,发展不了情感,交个朋友也好呀。”紧接又说:“今后映敏的事我再不难为你了。”
    蔚映如不信,“你这么快就认命了?”
    大伯母显灰心:“人在什么年龄干什么事,齿轮一旦错位就啮合不良,回头他哪怕找个站着撒尿的也是他命。”
    蔚映如说:“不至于。”
    *
    事来了。
    蔚映如要解决这件事。重点不在怎么解决,在怎么巧妙化解。
    以介绍对象为由是万万不敢想的,大伯母发疯她不能陪着。
    先不说她敢不敢拍着胸脯向闺蜜担保堂弟的人品,而是男女间罗曼蒂克的产生,不以人品为唯一条件。择偶观已经迭代优化,不再是父辈们所认为的:只要这个人人品好,不打你不骂你,你就能跟他过好一辈子。
    如今谁还会只因为对方是一个好人而嫁给他?他要在是好人的基准上谈别的,他必须是一个好人,但又不能仅仅只是一个好人。
    人品好不是闪光点,是底线。尤其对于她们这些有生活阅历对人性又充分认识,且也不需要男人来分担生活成本,雪上加霜的是同时又对爱情祛魅又对婚姻不耐烦的中年女性来说,想要她们步入婚姻,太男了!
    跟二十出头的人讨论婚姻尚有可能;跟三四十岁的中女讨论婚姻……从河南到湖南——难上加难。
    年轻时候向往婚恋,想的都是怎么在一起,怎么地久天长。现如今她们这些个婚女只要往那一聚,没二话,张口就是:离了吗?咋签的?孩子跟谁?
    你说离了,对方都懒得细问你离婚的缘由,无非就那些个破事;倘若你说好着呢,没离。对方反倒好奇了,你为什么不离婚?
    如今的婚恋观已经进化成问年轻人“为什么不结婚”到好奇中年人“为什么没离婚”。年轻人需要解释“我为什么不结婚”,中年人需要证明“我的婚姻没破裂”。
    而蔚映如现阶段正处于后者——我的婚姻没破裂。
    所以她一个在婚姻里苟且的人,对介入闺蜜的私生活促进她姻缘,一丁丁丁点的兴趣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她分别跟两人聊过,她闺蜜对婚恋的态度不积极,有不跟同事发展男女关系的原则;她堂弟则更轻巧,单身惯了,不婚不育无负担。
    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不喜欢身边的关系过于复杂。比如撮合闺蜜和堂弟,她跟这两个人的关系分别都很紧密,万一他俩处对象又处坏了,她的立场就很艰难。
    基于以上客观的主观的,蔚映如在权衡了两天后得出最终结论:既要介绍他们认识,又不能以作为婚恋对象的方式认识。
    然后她开始行动了。
    她在一个午饭口拎着炖好的鸽子汤去医院,径直找到高美惠的办公室,先倒出一碗汤推给她,问她哪天有空上家吃饭,她介绍堂弟给她认识。
    高美惠过去把办公室门踢上,拉开窗户散味,然后端着碗鸽子汤喝着问:“你堂弟来头很大?”
    误会了不是,蔚映如说:“顶多算个有为青年。主要你去年不是帮我大伯母安排过手术,她心里一直感念你,所以想让她儿子代表她请你吃个便饭。”
    高美惠不在意,“职责内的事儿。”
    蔚映如说:“不如下周六来我家聚,我烧几道孩子们爱吃的,顺道那天让我堂弟也来。”
    高美惠看她,“非见不可?”
    “见个呗。”蔚映如照实说:“我大伯母说好几回了,她也有私心,想让我带着堂弟多接触些人。”
    这是实话,她大伯母倒不见得是真想撮合两人,多少有为堂弟谋人脉的意思,他今后也要在这里立业,多结交些不同的朋友总是好的。只是这层深意被蔚映如挑明了,她说:“我堂弟才回国圈子窄,就在家里吃个饭,能聊聊两句,聊不来多吃菜。”
    高美惠往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把保温桶里的鸽子捞到饭盒,就着饭盒把一只整鸽给分解掉,然后扯了一个翅膀放蔚映如碗里,识破她,“不是相亲局?”
    蔚映如破防了,低头吃鸽翅,不再继续话题。
    高美惠说:“你长期失眠就是思虑过度造成的。”说完拿着一个鸽子腿坐那儿斯文地吃。
    蔚映如泄气,“我处境很难。”
    高美惠说:“我要真跟你堂弟看对眼,你构不成阻力。”
    蔚映如说:“你要为我考虑。”
    高美惠说:“宽心吧,我对婚姻没期待……”说着门被直接推开,儿内科的孙副主任见室内果然有人,眯着他的小眼朝俩人说:“经过门口就闻到味儿了。”
    蔚映如忙起身招呼,“吃了么孙主任。”
    孙副主任背着手过来,“又来给老高送好的了。”
    蔚映如忙示意饭盒里的鸽子肉,“自己家养的,鲜嫩得很。”
    孙副主任瞅瞅,见还有一个鸽子腿,蔚映如眼疾手快地准备捏露出来的棒骨给他,被他先一步阻止道:“抽张纸巾裹着,吃完就不洗手了。”
    蔚映如忙扯个纸巾垫着大棒骨,递给他道:“给您盛碗汤吧。”
    孙副主任接过放嘴边就吃,吃着不忘夸,“我媳妇要有你三分的贤惠我情愿少两年寿,整天孩子都看不好就会朝我伸手要钱……”说着门口一儿内科护士匆忙经过又折回来,见孙副主任在这儿,焦急的都说不出话。
    孙副主任朝她挥手,马上就位,说完指挥蔚映如帮他往一次性纸杯里装鸽子汤,端着鸽子汤喝着走了。
    他离开后,房间的两人对视。
    蔚映如问:“你刚说什么来着?”
    *
    高美惠搞定了。
    她开始联系堂弟。
    她电话蔚映敏,下周六来家吃饭哈。
    蔚映敏说,改期吧姐,那天有事儿。
    蔚映如说,改不了,我只有那天有空。
    蔚映敏说,那你们吃,不必为我花心思,我哪天去了随便吃就行。
    蔚映如说,你必须来。
    蔚映敏说,姐你强人所难。
    蔚映如说,我那天还约了人,只能随人空,人一三甲医院的主任不比你时间金贵?
    蔚映敏说,姐我以为你是没有分别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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