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静来得很快,她找到跟组医生开了些安神的药物,逼着林煦安吃了一片。
    林煦安终于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位身着明铠、面容阴鸷的老者,正拽着他的头发,拉扯着将他狠狠按在几案上。
    那老者狞笑着说:庶人贤,我奉太后命令前来找你问话。神都传言,说你对太后早已心怀怨怼,终日做甚《摘叶歌》、《摘瓜歌》诵于人前,狂言悖逆,狼子野心,当真反骨难驯!
    李贤瑟瑟发抖,惶恐说道:丘、丘将军,我我不晓得那甚、甚么歌自元隆以来,我安心自省,母后旧日所书《孝子传》、《少阳政范》,我也日日抄录诵背,不敢惫怠此事巴州人士,皆可作证
    丘神勣冷笑一声,哦?若真如此,老臣自当禀明太后,请她老人家定夺。
    他口中这般说,手上却是一把扯过白绫,绕在李贤脖颈上,不顾李贤垂死挣扎,用力收紧。
    啊林煦安的心脏快速跳动着。
    过了许久,他的呼吸才恢复正常,身上的压力消失了,身体开始变得轻盈,仿佛飘了起来。只是眼皮沉重,依然无法睁开。
    慢慢的,眼前场景变化,转而落入另一个梦境。
    梦里,有一个高挑瘦削、面容不清的男人。
    那个男人低垂着双眼,面前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的轮廓不大,应该不是一个成年人。男人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戚之中,然而他的脊背却始终立得笔直。
    林煦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在问那个男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摆脱既定的命运?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眼睛又深又沉,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事能逃过过他的审视。他眼里的冷漠,藏着一团火焰,眼角下,能看清有一颗小痣。
    他说:为什么你认为能够摆脱?如果是注定的结局,你只有坦然地接受它。
    林煦安终于清醒了。
    就像是刚满二十岁的李贤遇到五十岁的武则天,初出茅庐的皇太子对上诡谲老辣的资深政客,第一次外出接戏的林煦安,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碰上了程海平这样的怪物编剧
    结果被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吃饱睡饱后的林煦安心情好了很多,虽然身体还有些蔫蔫的,但前几日的忧郁哀戚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有精力拉着常静和董大成,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人物的设定。
    林煦安推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找到压在下面的剧本,快速翻开,翻到一页,摊在两人跟前,要体会李贤的心理,得先揣摩清楚李治和武则天对新太子的态度。他指出其中一行,这场戏,立李贤为太子的前夕,武则天向李治进建言十二事,劝说天子停止征战、减免赋税、善用人才,你们看这一句,中书令郝处俊对此事的反应。
    [听到建言第十条时,郝处俊的神情由平静转为不安。]
    常静替董大成解释:郝处俊这个角色我知道,是戏里主要配角,请了古奇林老师来演的。
    董大成认真看了半天剧本,抬起头说:古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演聪明正直的正面形象,那这个郝处俊,他是觉得武则天的提议有什么问题吗?
    林煦安没有直接回答,在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边思考边分析:平静和不安,这种情绪反差说明了什么?为什么会平静?因为建言十二事的前面九条不过是些陈词滥调,薄徭役、轻赋税,武则天提与不提,朝臣之间也都心里清楚,因此不以为意。而不安为什么又会不安?因为最后三条,给基层官员减免考核、升值加薪、越级提拔,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才是关键。
    林煦安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明亮,武则天是在挖墙脚,她是在挖这些权臣的墙角。
    董大成呆了呆,过了一会才问:然后呢?
    林煦安语气轻快地说:接下来皇帝的回答就妙了,他只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略施行之。林煦安笑了,皇帝此时还握有实权,可能不在意武则天玩这种小心思。略施行,哈哈,那不就相当于不施行吗?皇帝也只是顺手送些好名声给武则天罢了。
    迟钝如董大成此时也咂摸出味来了,顺着他得思路说:这么看的话,武则天在册立新太子之前,已经想着对大臣们夺权了。
    林煦安重新拿起剧本,举在胸前,不仅如此,这还说明,皇帝对武则天和权臣之间权力争夺,一直保持着默许的态度。你们再往后看几行,在武则天进言之后没多久,皇帝更是直接提议让武则天摄政,结果被郝处俊跳出来搅黄了。
    董大成忍不住吐槽:搞了半天,我怎么觉得皇帝和武则天才是一伙的?
    你说的不错。大概在皇帝看来,再有野心的皇后,也比文官集团来得容易控制。此时的皇帝皇后,已经结成铁杆的政治盟友,太子早就没了立足之地,谁来当都没用。林煦安合起剧本,轻轻往床上一扔,漫不经心地说:这太子之位,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一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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