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长了根逆骨。”◎
    问到汪时笙的病房并不难,只是她到的时候病房已经空了。
    沈洛怡又寻了护士过问,才知道汪时笙今日术后大出血,两个小时前刚进了手术室。
    但因为他同样是稀有血型,医院正在尽力调度血液中。
    也难怪祝林颜今天来闹这一通。
    护士见她眉头紧皱,又添了句:“病人目前情况不太好,需要准备大量血液备用。”
    她只捕捉到一个词:大量血液备用?
    沈洛怡眉心蹙得更紧,怔怔地点头,掩下瞳底一丝情绪。
    若有所思,沈洛怡往隔壁楼走的时候,还有些恍然。
    思绪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没想,但似乎目的地却很明确,眼睫微微垂下,直到被人挡路时才蓦地回神。
    是何铮,他瞧着沈洛怡表情不对,迟疑地问道:“沈总?”
    开口后又觉得不对,连忙换了称呼:“啊不,程太太……不是,沈小姐。”
    称呼其实也无所谓,沈洛怡无暇顾及这些,她满心只惦记着程砚深:“他人呢?”
    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
    何铮:“……”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
    沉吟片刻,她绕过何铮,沈洛怡面色平静地往献血室踱去,步子放得极慢。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沈洛怡不确定程砚深想不想让她看见这些,或许有些事情是需要在两个人之间保留一点距离的。
    但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也好。
    沈洛怡站在献血室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如愿看到那道身影。
    程砚深眉眼微垂,周身笼罩着漠然的气息。
    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面雕像,冷漠,疏离,又容易被误解,可他总端着一副温润的面容,仪表堂堂的绅士形象。
    谁都无法靠近。
    但玉雕之下也有裂纹,旁人只看他光风霁月,可她看到皮囊之下,那些裂纹正在蔓延滋长。
    沈洛怡静静眺着他,看他瞳孔之间微皱的神色,抿起的薄唇,蜷起的拳头又缓缓舒展,青筋也跟着隐下,血液顺着针头被吸入血袋中。
    一袋,两袋……
    程砚深按着棉球走出献血室的时候,面色隐隐几分泛白,身姿依然端正挺拔。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忽地一双藕臂从身后探过,环上他的劲腰。
    沈洛怡的声音很轻:“你献了多少血啊?”
    程砚深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静静放下衬衫袖子,理好西装再转身时,浅浅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不傻?”
    他避而不答。
    沈洛怡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放,低低叹息中,溢出一句喟声:“你每次都这样。”
    视线静静落下,停在他刚刚抽血的手肘处,那里已经被衣物遮掩,她哑然几瞬,努力掩下心绪才再次开口:“你知不知道每次献血要间隔半年的。”
    他上一次献血,大概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笨蛋。”
    程砚深淡淡笑了声,又揉了揉她的发丝。
    一点微乱,又被他静静理顺。
    “你是不是忘了你手臂刚受过伤。”
    这几天结痂刚刚褪去,留下一道蜿蜒难看的疤痕,还泛着红。
    她一直觉得程砚深在某些方面冷心冷情,他同她一样对祝林颜汪时笙母子呈负面态度,可是有些时候,他也完全不顾及自己。
    程砚深表情很淡:“救人而已。”
    “我的体检报告你不是都看过吗?”他情绪也不高,只是在她面前撑起一丝笑,看上去有些勉强,“你老公很健康,也是做好人好事了。”
    一束斜阳洒在他肩上,映照着空气中浮浮沉沉的尘埃,仿佛刀尖跳舞。
    程砚深丢掉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棉球,语气冷淡又低沉:“就当是替我妈还给他们吧。”
    “也就这一次了。”低喃轻声,大概是在安慰她。
    “可那不是你的责任。”沈洛怡松了手,转而又抱上他的手臂,避开了他抽血的位置。
    程砚深握住她的手指,只回了句:“大概是因果关系吧。”
    长辈种下的因,却也要有人来还的。
    “可那不是你的责任。”她依然说着那句话。
    无论是谁种下的因,这些本就不是他的责任,可最后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他人,包括他的父亲,全都神隐了。
    程砚深面色平静,思绪仿佛抽离了几许,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情,只温声笑道:“老婆说得都对。”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他的眸光里只有面前为他抱怨的女孩,她微嘟着唇,面上尽是委屈。
    为他委屈。
    沈洛怡有许多话想说,可在看到他眼下疲色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面颊贴了贴他的肩膀:“那我们回家吧。”
    “我想回家了。”几分缱绻柔情静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白色的走廊,还有充斥的消毒水味道,悠然靠在一起的男女。
    沉淡的男声徐徐落下:“走吧,我们回家。”
    程砚深牵住她的手。
    医院的事务还有何铮处理,李阿姨陪在谢芝芸身边,程砚深便直接带着沈洛怡回家了。
    一路无言,沈洛怡端量着程砚深的表情,直到进家门前,才扯了扯他的西装外套。
    “如果真的过得不开心的话,其实可以离婚的。”
    顿了顿,她又解释了句:“你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我们。”
    沈洛怡和谢芝芸也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但似乎每次见面,那种情绪的压抑是可以传递的。
    至少她是没办法想象几十年这样的日子究竟是怎样忍下来的。
    当然,她的感官其实没什么参考性,身处其中的是程砚深。
    他只是轻笑了声,几分冷清从中泄出:“或许,她觉得过得舒服呢。”
    “毕竟那是她强求得来的婚姻。”
    程砚深并不喜欢提家事,一次两次他都略过不提,被这样揭开双方都很难体面。
    父亲远赴海外,母亲郁郁寡欢,他自小便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像是人总喜欢藏拙,谁又喜欢露出自己的伤疤去炫耀。
    更何况他这种冷淡的性子。
    “祝林颜其实也没说错,确实是我妈用献血要挟得来的婚姻。”
    手臂微微挡在献血的手肘处,他默了几秒。
    “人都是自私的。”
    程砚深并不是那种习惯剖析自己的性格,话说到这里便也停了。
    几息间,情绪重归稳定,换下鞋子:“你先休息,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沈洛怡点头,没应声,她看着程砚深漫不经心向楼上书房走去,那道背影似乎卷着浓浓的阴翳,拖到身后。
    仿佛拉扯着所有霾色,笼罩身畔。
    良久良久,她轻舒了口气,打了通电话给李阿姨,简单交代了些医院的注意事项。
    听说医生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谢芝芸已经睡了。
    李阿姨犹犹豫豫又说,她顺便还打听了些那位祝女士的事情,听说汪时笙的手术已经结束,暂且状况也还算不错,大概是度过了危险期。
    对于汪时笙的手术,沈洛怡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汪时笙住院第二天,她就找人送了束花前去慰问,该有的礼节已经做到位了。
    甚至,她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只是,不想给程砚深留下一点被人置喙的可能性。
    毕竟现在太多人在盯着程家,盯着祝林颜这位堂而皇之伺机上位的外人。
    沈洛怡也不算是为了谢芝芸出气,只是世家体面总要维护,她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
    关于祝林颜的公司,沈洛怡倒也没什么像她说的有要毁了它的打算。
    从外部入手,代价太大。
    不值得。
    只不过祝林颜公司内部的忧患可能更严重些,作为执行总裁她似乎也没什么经商才能,不过是借着程易渡的势横行。
    可程易渡这些年常居国外,早就不是原来的程家家主的地位了。
    她只要寥寥几句话,被压在她手下的高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再众叛亲离被赶出公司,这样的结局,至少沈洛怡觉得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似乎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坐在沙发上,精神松懒了几许,沈洛怡揉着眉心又起身。
    她厨艺不算好,但按照专业食谱倒也可以做顿晚餐。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炖了一盅清鸡汤,简单撒了点盐。
    毕竟,程砚深刚献过血。
    程家的事情,她知道得不算多,多多少少也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个年代,医院对于稀有血型还没有建设严密系统调度制度。
    祝林颜和程易渡正是热恋期,意外车祸,最危险的时候,祝林颜挡在男方身前,重伤住院,急需输血。
    最俗套也最感动的爱情故事。
    信息匮乏的年代,熊猫血哪有那么好找,可偏偏程家便有一位。
    谢芝芸给祝林颜献血的事情,一直是程家的禁忌,谁也不许提。
    只是因为后来谢芝芸嫁给了程易渡,那些以此威胁上位的流言才隐隐传出。
    大概是真的吧。
    听程砚深的话大约也是如此。
    那时谢芝芸还是程砚深祖母的护理师,老夫人并不接受程易渡和祝林颜的恋爱,态度强硬,却对身边的谢芝芸眼缘极佳。
    各种机缘巧合,撮合试探,半推半就,谈判威胁,为祝林颜献血是最后的加码。
    在程老夫人的安排下,最后谢芝芸还是坐上了程夫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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