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官场风气尤为散漫, 遇着婚娶、丧葬这样?的大事,月余不至官署都是?常事。法不责众,无人细究。
    崔循从不会如此为之。
    纵使?是?这门他尤为看重的亲事, 拢共也就告了几日的假, 待到陪萧窈回门后, 便依旧要回官署去?忙。
    萧窈对此倒是?求之不得。
    倒不是?她对崔循有何意见,而?是?怕日子再这样?过下去?, 身体先受不了。
    这几日, 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晚间宿在一处倒是?理所应当, 可白日里?, 萧窈一抬眼?总能见着崔循在侧。
    若如此, 倒也罢了。
    可哪怕起初只是?规规矩矩看书, 到最后, 也总是?稀里?糊涂搅和到一处。
    萧窈实在不知?该怨崔循不依不饶, 还是?怨自己定力不够,但揽镜自照时, 总觉着自己累得仿佛模样?都憔悴了些。
    反观崔循,倒像是?话本?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这不应当,”萧窈有气无力地嘀咕, “明明你年纪比我大……”
    崔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萧窈顿觉不妙, 条件反射地改口:“差得倒也算不得多。”
    崔循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年纪,直至遇着萧窈。
    两人相差六岁。虽算不得多, 但萧窈是?真真正正的青春年少, 与?她年纪相衬的是?晏游、崔韶这样?的少年郎,再多不过谢昭这等。
    从前萧窈择婿时, 他曾为此介怀过,哪怕如今已然成亲,依旧不愿听这些。
    萧窈知?情?识趣地没再提此事。抿开唇脂,看着镜中被脂粉修饰过的脸,满意道:“该回去?见阿父与?姑母了。”
    崔循放下书简,起身道:“好。”
    依着习俗,成亲三日后,新娘子是?要带着夫婿回娘家探亲的。
    虽说返程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但阳羡长公主还是?又多留了几日,待萧窈回门后,再动身回阳羡。
    故而?萧窈才进祈年殿,就见着了等待着她的父亲与?姑母。
    她与?崔循并肩行了礼,立时上前道:“我就知?道,姑母会等我回来的。”
    萧斐看了眼?长身玉立的崔循,执着她的手,笑道:“这是?自然。”
    又问:“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一应饮食起居,可有不习惯之处?”
    “一切都好。”萧窈如实道。
    就这几日的体会,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
    崔氏的厨子很好,几乎每道菜做得都很合她的胃口;家中的仆役们恭恭敬敬,并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陆氏这个婆母也称得上和蔼可亲,请安问候,并不为难。
    就连昨日见崔翁,都算得上相安无事。
    依旧是?在那清幽雅致的别院,依旧是?那片湖边。早前崔翁面上一片和气,实则绵里?藏针刺她,好叫她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崔循。
    这回,他老?人家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
    盯着她与?崔循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朴实无华道:“好好过日子。”
    只是?在行将告辞时,又忽而?向崔循道:“我这几年闲来无事。早些生个孩子,我也能帮着教导一二。”
    崔循未曾多言,只应承道:“好。”
    萧窈却是?当场听愣了,直至走出别院,才终于回过神。正欲说些什?么?,崔循却先一步开口道:“孩子还是?应当你我教导。”
    萧窈愈发无措。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探讨?她实在难以理解祖孙二人的想法。
    崔循将她的疑惑理解成旁的意思,解释道:“太沉静的性情?算不得好。若是?女郎,还是?应当如你一般,自在些才好。”
    萧窈无言以对。
    “在想什?么??”萧斐看出萧窈走神,轻轻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萧窈倏然回过神,咬着唇,笑而?不语。
    “怎么?还跟姑母在这里?装傻?”萧斐抬手,葱白的手指在她额上轻戳了下
    。见她面露窘色,这才又笑道,“罢了,罢了,且饶你一回。”
    姑侄两人之间说着些体己玩笑话,往朝晖殿去?。
    重光帝与?崔循这边便显得格外生疏。
    虽说名义上是?岳丈、女婿,但皆不是?那种说起话来口若悬河的人。
    重光帝道:“窈窈自小任性惯了,人情?世故上兴许算不得成熟圆滑,若是?有何不妥之处,琢玉你多担待些。”
    崔循应下,又道:“她很好。圣上不必忧心?。”
    又你来我往几句聊过萧窈后,便只剩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后,还是?崔循率先挑起话头?,开口道:“听闻王俭将军重病,无法回京复命。”
    此事得追溯到年节那会儿,重光帝借着与?王公叙旧,下旨召镇守湘州的王俭回建邺。
    王家为此明里?暗里?折腾许久,不仅托了姻亲桓氏,也令其他受过自家恩惠的朝臣为此事上书。
    条分缕析,力证此令不可行。
    若是?先前小皇帝在时,此时压根轮不着放到朝会上相争,王家压根不会理会这道旨意,可今时不同往日。
    晏游手中攥着宿卫军,萧窈嫁入崔氏。
    重光帝手中的筹码愈多,不可等闲视之。
    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时日久了,渐渐有人看出来桓氏并非真心?为此事相争,其他人渐渐偃旗息鼓。
    重光帝又下旨意,责令王俭回京。
    哪知?竟闹出这么?一出,湘州上书陈情?,说是?王俭重病卧床,难以起身,回京路上舟车劳顿只怕是?要半路丧命,还请圣上开恩。
    奏疏是?前两日到的。
    崔循足不出户,却还是?知?晓了此事。
    重光帝并不意外,从书案上取了湘州送来的奏疏,令人递与?崔循:“王氏是?打定主意,不肯叫王俭回建邺。”
    崔循看过,开口道:“王氏忌惮您。”
    重光帝摇头?哂笑。
    正欲开口,却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咳得撕心?裂肺。
    葛荣忙送了丸药与?茶水,服侍重光帝吃下,又拿捏着力道为他抚着胸口。
    崔循眼?皮一跳:“圣上这病由来已久,迟迟不见起色,许是?医师办事不力?”
    他虽知?晓重光帝身体不佳,但上了年纪的人,总难免会有病痛,而?今见此等情?形,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若只是?帝王薨,倒没什?么?可为难的。
    大不了就是?再从皇室宗族中寻个适宜的,坐上这个位置,兴许生出的事端还会更少些。
    可重光帝是?萧窈的父亲。
    只这一条缘由,崔循便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生老?病死?,本?就非人力所能更改,又何必苛责医师?”重光帝显得极为豁达,笑道,“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回回药到病除的道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若是?旁人,兴许也就一笑而?过。
    崔循却道:“臣识得一位名医,圣上若不嫌,臣愿去?信邀他来此,为您诊治。”
    重光帝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
    晌午时分,重聚在一处用了饭。
    因惦记着长公主明日便要离开,萧窈舍不得,便想着在宫中住上一晚。对上崔循的目光后,顿了顿,又改口道:“我想再陪姑母说会儿话,晚些时候再回府,你先回去?好了……”
    “无妨。恰好官署积攒许多事务,亟待料理。”崔循神色自若道,“我自去?官署,待宫门落钥前,于望仙门候你。”
    萧窈还没再开口,他便已经离开。
    “这是?怕你在宫中留着,又改主意不肯回去?,”萧斐一眼?看透,“啧”了声,“怎么?就看你看得这样?紧?”
    萧窈听出姑母是?在打趣自己,望了望天,破罐子破摔道:“许是?怕我跟您跑了吧。”
    萧斐抚掌大笑。
    及至傍晚,萧窈依言往望仙门去?,途中恰遇着了自祈年殿出来的晏游,结伴同行。
    “父皇召你是?有何要事?”萧窈防患于未然,立时补了句,“不准瞒我。”
    晏游无奈一笑,三言两句,将王俭之事同她讲了。
    “若真老?老?实实,吩咐什?么?做什?么?,就不是?王家人了。”萧窈讥笑道,“他若舍得下脸面,装疯卖傻,便是?派人去?往湘州,恐怕也查不出所以然。”
    晏游颔首:“圣上亦是?此意。”
    见萧窈垂眼?不语,他话锋一转,笑道:“你先前要的小雀,我已经令人送去?东阳王处给?小娘子。也要了几只送来建邺,届时给?你。”
    萧窈立时来了精神,笑盈盈道:“多谢你惦记着。”
    “记得你少时最喜欢这些小雀,”晏游看了眼?已经暗下的天色,回忆道,“还曾专程做了只小雀模样?的纸鸢,奈何怎么?都飞不起来。”
    萧窈凝神想了想:“是?了。还是?你帮我重新调了竹架,才得以放飞……”
    你一言我一语追忆旧事,不知?不觉间,已快到望仙门。
    萧窈因一桩趣事笑得眉眼?弯弯,抬眼?见着迎她走来的崔循,便停住脚步,向晏游道:“天色已晚,那就改日再叙。”
    晏游尚未开口,崔循已至,颔首问候。
    “晏统领。”
    “崔少卿。”
    两人客气得一如既往。
    萧窈自己对着晏游都不会叫表兄,更加难以想象崔循如此称呼晏游,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该回家了,”崔循隔着衣袖攥了她的手腕,眼?睫低垂,“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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