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送荷香, 轻歌曼舞。
    花灯烛火映着觥筹交错的士族子弟,谈笑不绝于耳。
    有人谈玄论道,评点风物, 亦有人聊着近来新得的乐妓, 邀人改日共赏, 其?乐融融。
    与?以?往的每一回聚会没什么区别。
    只是因为?此?次秦淮宴系谢氏操办,推杯换盏间, 总少?不了对于长公子谢晗的恭维奉承, 称赞今日筵席何?其?风雅脱俗。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 谢晗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血色。
    他身着一袭白衣, 宽袍广袖, 衣带当风, 是位极为?风流俊秀的郎君。正持着酒盏, 熟稔地与?各家子弟寒暄客套。
    只是时不时又会侧过?身, 低低地咳嗽几声。
    相较而言,谢昭则要清闲许多。
    他并未主动与?人交际, 拎着壶酒,在湖边席地而坐,对着满湖莲花自斟自饮。
    “我前些时日得了篇古琴谱,说是失传多年的《秋风曲》,潮生何?日得空, 为?我辨辨真伪。”有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谢昭无?须抬眼, 便知晓来的是顾阶。
    顾氏四郎,因雅好音律, 这些年与?他颇有交情。
    谢昭答:“随时都可。”
    “既如此?, 届时我于学宫侯你。”顾阶一撩衣摆,在他身侧坐了, “前几日我曾去知春堂寻你,却?只遇着公主,听她说你近来忙的厉害,怕是不得空。”
    谢昭听他提及萧窈,微微一笑:“秦淮宴罢,便没我什么事情,自然?也就清闲了。”
    “此?番秦淮宴,是你经手?筹备的?”顾阶心存顾忌,虽已断定,但语气中仍带着些许迟疑。
    谢昭只道:“既是谢家之事,我帮些忙,也是理所应当。”
    见他这般豁达,丝毫不介意功劳悉数揽在兄长身上,顾阶心中那点避讳倒是隐隐成了不平,“啧”了声:“你家长兄可真是……一言难尽。”
    谢晗实在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谢昭初来乍到时就已经看出这点,故而这些年安分守己,所涉之事仅限于音律、文辞这样闲趣上,彼此?相安无?事。
    可自重光帝令他筹办学宫事宜开始,这种微妙的平衡就注定难以?长久维系下去。
    谢昭心知肚明,笑而不语。
    顾阶也不再提这等扫兴之事,转而与?他聊起今载斫琴进展,直至一壶酒饮尽,这才?起身另寻旁人闲谈。
    谢昭掸着空空如也的酒壶,看向近前的仆役:“何?事?”
    “小人方才?撞见了常跟在公主身侧的婢女青禾,她正着急忙慌地私下寻人,仿佛是公主那里有什么意外……”商音觑着自己公子的神色,这才?又道,“是否令人帮着找找?”
    谢昭深谙萧窈的行事,并没惊诧。
    以?她这样的性子,本就不可能长久坐在那里与?女眷们寒暄,四下闲逛才?是常事。
    他看向湖对面?灯火通明的去处,芦苇影影绰绰,不疾不徐道:“女眷那边,可是有什么事情?”
    商音迟疑片刻,直至谢昭疑惑不解看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听徵音提及,夫人原有意请您携琴过?去……”
    此?举轻慢折辱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商音只略提了句,随后又道:“是公主出言拦下,就此?作罢。”
    “此?后,婢女斟酒时污了衣裳,公主离席更衣。可青禾说自己取了马车上备用的衣物回来,客房却?不见人影,正急着到处找人。”
    谢夫人的举动并未令谢昭变色,只轻嗤了声,倒是听到萧窈为?他解围之时怔了怔。
    待听完商音的回禀,他起身道:“既如此?,叫人帮着找找。”
    想了想,又额外补了句:“莫要声张。”
    谢昭虽也觉着此?事有些古怪,但起初并未担忧,直至迎面?撞见形迹可疑的王旸。
    同为?世家子弟,往日总少?不了往来,对彼此?的秉性也都有所了解。
    以?王旸一贯行事,他此?时应当同那几个素日常在一处饮酒作乐的好友为?伴,又或是同哪个冒昧的婢女厮混。
    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样冷清僻静的地界。
    身上犹带酒气,神色慌里慌张。
    谢昭不动声色拦在他面?前,笑问:“九郎这是自何?处来?”
    “我,”王旸本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磕磕绊绊道,“我四下逛逛……”
    谢昭微微颔首,若无?其?事道:“那九郎可曾遇见公主?”
    王旸瞪大了眼。
    他依着王滢的意思在一处僻静院落等候,久等不至,终于不耐烦起来,可出来寻人撞见的却?是个满手?鲜血淋漓的婢女。
    待到循着婢女所指的方向追到湖边,远远见着表兄身侧侍奉的仆役,立时就慌了。
    他不敢上前问,四下也未曾见着人,便知道事情不成,只想着悄无?声息溜回来。却?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谢昭。
    谢昭面?色如常,语气温和,可他到底做贼心虚。
    哪怕今夜当真没有见过?萧窈,“不曾”两个字也说得极其没有底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谢昭脸上客套的笑意逐渐褪去。
    上巳那日听到的对话,已经够猜个七七八八,谢昭几乎可以?断定王旸对公主心怀不轨。只是没有料到他竟胆大包天至此?地步,在秦淮宴上动手?脚。
    王旸敷衍后,迫不及待离去。
    谢昭短暂沉默片刻,吩咐商音:“再多调些人手?去寻公主,切记,要口风紧的。”
    “一旦有消息,速来报我。”
    他平日总是一派随和模样,少?有这样郑重的时候,商音随之一凛,立时应了下来,依言照办。
    谢昭归于谢氏近十年,自然?有自己的人手?,办事也向来得力。
    只是此?番几乎寻遍每一处僻静屋舍,却?依旧未曾找到萧窈的踪迹。
    倒是先找到了引萧窈离席的婢女。
    婢女才?换下被血污了的衣裙,腕上缠着的粗布隐约有血色洇出,被强行带到谢昭面?前时惊惶不已。
    谢昭问:“谁令你行此?事?”
    婢女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为?何?为?他做事?”谢昭审视着她,“是许你金帛?还是有什么把柄、软肋攥在他手?上?”
    婢女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面?。
    她在谢氏侍奉,知晓这位三公子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这些年从不曾苛待仆从,心中多少?抱着些许希望。
    可谢昭并未因她这凄惨的模样有何?动容。
    见她死活不肯开口,吩咐徵音:“带她下去问话,明日告知我原委。”
    月上中天,宾客陆续散去之际,商音终于来报。
    “未曾见着公主。只是听青禾姑娘的意思,是已知公主踪迹,不必咱们再费心找寻。”
    谢昭眉尖微扬:“她在何?处?”
    青禾未曾提及,但商音还是循着她的行踪猜出,迟疑道:“仿佛是崔少?卿的船送公主离去的……”
    谢昭覆在琴弦上的手?稍稍用力,轻微的疼痛令他的脑子格外清晰。
    但却?什么都没再问,只平静应了声“知道了”。
    -
    萧窈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夏日炎热而刺眼的光透过?重重纱帐,映出斑驳的影子,她下意识抬手?遮眼,倒吸了口凉气。
    腰仿佛有些微酸。
    私密处全?然?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茫然?。
    萧窈眨了眨眼,因刚睡醒而分外迟钝的脑子费了会儿功夫,才?终于记起昨夜之事。
    她去风荷宴,不知被谁用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兜兜转转扑到崔循船上。
    再之后的记忆,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晰。
    只依稀记得崔循再三推拒,最后还是被她缠得没办法,断断续续不知念叨了些什么,最后用手?帮她纾解数回……
    萧窈僵了僵,听到脚步声渐近时,下意识扯起薄毯将自己蒙起来。
    翠微挂起纱帐,看着薄毯下缩成一团的萧窈,无?声叹了口气。
    昨夜之事虽未亲眼所见,但单看萧窈被送回来时的形容,也足够猜个差不离。
    当真是狼狈极了。
    眉眼间多了未曾见过?的柔媚之色,红唇微微泛肿,裙下的衣物更是沾着潮气。及至回宫后不便沐浴,擦拭之时,轻而易举就能觉出不对。
    腿根细嫩如羊脂般的肌肤上,犹自留着痕迹,红肿未褪。
    翠微看得脸热,既羞又恼,心中不知翻来覆去将崔循骂了多少?回。对于始作俑者,更是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才?好!
    她一宿未睡,到如今也毫无?困意。
    “叫公主受委屈了,”翠微按了按眼角,斟酌着措辞试图安抚萧窈,“此?事……”
    萧窈闷声道:“别提。”
    她只露出一双眼,飞快地看了眼翠微,小心翼翼道:“咱们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名义上虽为?主仆,但在萧窈心中,是将翠微当作姐姐一般看待的,实在没办法镇定自若地同她讨论此?事。
    若是长公主在,兴许还能聊上几句感受。
    但现在她只想装聋作哑。
    翠微满是错愕地看着她。
    萧窈并不为?此?难过?,也没打算当做什么要紧事郑重商议,非要说的话,她只想先揪出那个背后耍阴招的东西。
    “可是,”翠微沉默片刻,勉强压下震惊,“此?事就这么算了?”
    萧窈想了想,确准自己的记忆没错,尽可能委婉地告诉她:“横竖也不会有孕……”
    她记得并没到那一步。
    只要没有这个麻烦,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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