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宅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灯火通明,檐廊上挂着一排排彩灯,柱子、树梢上系着红丝带, 门窗上也都贴着喜字, 一眼望去, 红通通一片。
    孟椒昨夜与苏琴睡的,苏琴比她还要紧张, 差不多寅时就醒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忙喊女儿起床收拾。
    孟椒倒是睡的很香, 前世嫁给谢长安时, 她紧张的一夜没睡,累了一天后,次日忍着头疼起床敬茶做饭。
    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 一开始就昭示着不顺。
    苏琴下床点亮灯,屋子里亮了后, 在门口守夜的夏月便叫冬蝉去唤人。
    冬蝉快步离去, 去后面将花云几人都叫起来了, 花云吩咐人去厨房端热水过来。
    今日是大日子,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 热水一直备着。
    孟椒去湢室洗漱了一番, 换了身朱色的缎面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流萤拿了件紫色长衫披在她身上, 然后拿出香膏给她仔细擦脸,花云、折枝用暖手炉子烘干头发, 黄铜雕花手炉里放了花香,熏干后会染上淡淡的清香。
    苏琴怕她饿了,从厨房那里端来一碗带馅的圆子,让她赶紧吃上几口,“等会儿全福人就要过来了,你没空吃,一天都得饿着。”
    孟椒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了,“有没有咸的?”
    一早上起来吃甜的,觉得嘴里有点腻。
    苏琴嗔了她一眼,“就要吃甜的,以后日子过得才甜。”
    孟椒只好不说什么了,将一碗圆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圆子,外面天已经亮了,没过一会儿,陈霜带着郭氏、全福人袁夫人进来了。郭氏今日穿了件紫色福寿纹的褙子,花白头发抹着发油,梳的光溜溜,插着两支金簪和一把银梳。
    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发妻,与萧家关系亲近,公婆、双亲俱在,子女双全,家庭和睦,所以请了她来。
    她穿了一身银红团花缎面褙子,头戴珠翠象牙冠,华丽端庄,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人。
    袁夫人进屋后,拉着孟椒好一顿夸,然后让身后的嬷嬷赶紧给孟椒梳头妆扮。
    一个穿着绛红色褙子的圆脸嬷嬷上前,笑呵呵给孟椒请安,然后拿过梳子熟练的给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纹缕金银冠。
    富贵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的,只在最后帮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细长金球簪,插进两鬓边固定,又给孟椒戴上仿生绢花和缀珠金帘梳。
    梳好发髻,又一个穿暗红石榴纹褙子的嬷嬷上前来给孟椒仔细妆扮,画了飞霞妆,贴上珍珠钿。
    妆扮的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过来了,前些日子,孟椒给两人写了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还带着礼物上门过来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阵热闹。
    说说笑笑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几个婢女赶紧伺候孟椒换上婚服。
    素罗抹胸、鹅黄绉纱褙子、缠枝牡丹纹纱罗大袖和球路纹绛罗销金裙、双鱼金帔坠……
    孟椒本就容貌出众,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萧家的催妆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过来了,有催妆特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
    苏琴红着眼睛将销金盖头端出来,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
    郭氏也红了眼,别过身去缓了缓。
    孟椒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前院那里闹哄哄的,也不知进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会儿,嘈杂声就距离屋子越来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着一顿忙乱,婢女互相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
    袁夫人赶紧拿过销金鸳鸯盖头盖在孟椒头上。
    爆竹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陈书背着孟椒出门的。
    上一次陈书还小,背不动孟椒,是远房的一个表哥帮忙背的。
    今日陈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显得越发丰神俊朗。
    刚一进屋,就引得袁夫人几人频频去看。
    袁夫人还对身后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对旁边的苏琴好奇问:“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苏琴也没多想,看着儿子背起女儿,一脸欣慰中带着几分骄傲,“这是我小儿子。”
    “小郎君瞧这样子,也是读书人。”
    “是啊,他读书可好了,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原来去年也该高中的,偏偏被恶人灌了毒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每次说起这个,苏琴都有些说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个恶人,她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
    要是她儿子高中,哪还有谢长安什么事?谢长安长得还没有她儿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孙女都出门了,她还在跟人说闲话,忙回头催促,“还不跟上。”
    “哎哎”
    苏琴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声不断,一箱箱嫁妆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轿后,乐官念起诗词,旁边的婢女撒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
    等轿子起步后,乐官开始奏乐。
    陪嫁折枝、冬蝉等婢女,各个手抱花瓶、花烛火、香球、镜子……
    长长的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往萧家走去,十分气派。
    等接亲队伍行至萧家大门时,时辰将正。
    萧家门口更加热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乐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尅择官执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口,引外面看热闹的孩子争抢。
    接着一婢女倒车行捧镜,又有数名婢女执莲炬花烛,在前面领路。
    孟椒被陈霜、花云扶着下了轿子,走在铺着青锦的地上,跨过马鞍、平称,过中门,执同心结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结,顺着同心结看向另一边,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拜堂完后,两人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着坐在床左边,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床两边好像站着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盖头……”
    话落,周围传来细细密密笑声。
    孟椒突然有些紧张,双手捏紧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好,微微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着正二品的紫色公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和金鱼带,清贵中带着几分威严。
    孟椒脸一红,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皮肤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娘脸红了。”
    羞的孟椒脸更红了,甚至连耳朵也烫了起来。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礼官,将盘中的金银钱、杂果在屋中撒了起来,一边撒一边唱着——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相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1】
    礼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帐中,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礼毕,一穿着桃红缠枝纹褙子的婢女,端来两杯用红绿同心结系着盏底的合卺酒。
    互饮的时候,礼官又念起了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听着这露骨的诗,没忍住被呛了一口,轻咳了出来。
    旁边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她后背,唤人去拿一盏茶水过来。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过来,只好接过喝了。
    旁边观礼的亲眷都笑着打趣道:“还是新郎官会疼人。”
    屋子里站着十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年纪不一,除了郭氏苏琴,孟椒都不认识,不过有几个面孔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看过。
    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养,打趣热闹了一会儿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萧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着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脸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来,只记得这种眼神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萧言卿闭了闭眼,眼里恢复清明,随即打趣问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头去,不好说他得赶紧走了,不然人家会多想。
    但这样又显得她在赶他,挠了下他手心,软了声音,“还是快去吧。”
    萧言卿笑着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气。
    人一走,陈霜就带着花云进来了,她满脸喜气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爷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热水送过来?”
    孟椒想了想摇头,觉得还没等四爷回来就先洗漱不太好。
    陈霜便不再说了,“那娘子熬一熬,就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然后又陪着孟椒说了一会儿话。
    眼看还没有人过来,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人?”
    孟椒不太懂萧家的规矩,疑惑看向她,陈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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