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进入了春天,却退了回去,跌入寒冬的深渊。
    “一股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从今日凌晨起开始影响我市,降温幅度将超过十度,多云转大雪,本台提醒各位市民注意保暖,请尽量减少外出,出行注意做好防寒工作……”
    “真冷啊……”
    公交车上,顾渊望着巴士侧方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报的早间天气预报感叹。
    即使坐在密不透风的巴士上,寒意也一个劲儿地顺着脚底往上爬。
    简单吃过早饭从家里出来,顾渊在路上还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样子,经过一夜的恢复,加上煮鸡蛋反复地滚压和粉底的遮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好在洁那帮人是老手了,打人都往身上打,尽捡着那些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下手。虽然他们是出于不想留下明显证据的目的,但没留下太多遮掩不掉的伤口这件事还是要感谢一下他们。
    胳膊上的淤青和伤痕能够被长袖完美地盖住,膝盖上的也是,如果是夏天就没那么好隐蔽了,还好是在冬天。
    顾渊坐在绿色的塑料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医院还有两站,现在才刚早上八点,手术要下午两点才开始,时间还很早。他转头望向车窗外面,视线里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像三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从人行道上跑过来,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女生抬起头来朝他挥了挥手,顾渊也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站起来准备下车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那个……你快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冯子秋的声音。
    和过去那个温和自信的声音不同,今天的冯子秋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中气不足,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顾渊心间浮现出一个坐在床边低着头,拿着手机衣衫不整的颓丧男高中生形象,好像很多天没有和外界有所交集,终于想起来了该怎么说话一样。
    “喂,我说。”
    “这个是四号床的药……”
    顾渊吸吸鼻子,听到那头传来护士的声音,本来想损他两句,说出口就变成了别的话:
    “你在医院?”
    “嗯……今天早上感觉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到医院来了,才到没多久。不过放心,我没多大事,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社长那边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刚刚才去看过她,还在休息,医生说她状态还不错。等你到了应该差不多就醒了,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所以说你是今天早上才觉得不舒服的吗……喂,我说你,昨天晚上有去看齐羽的现场演出吗?她可是想了好久才决定邀请你的啊,快回答我,你去没有啊?”
    “这个……昨晚上有点事,我没去成。”
    “那就好……什么??你也没去成?坏了……这下要完蛋了啊。”
    “诶,什么叫我也?难道说你也……”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我到了医院再说吧。”
    “啊,好。那等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冯子秋停顿了一下,听传来的说话声应该是护士在他身边,“那就先这样,一会儿再联系。”
    一会儿再联系么……听筒里传来忙音,顾渊不安地皱了皱眉。这家伙,说自己是早上觉得有点不舒服才提前去的医院,只是小事而已,但是听那边护士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在病房里才对。弄到要住院的麻烦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其实是昨天晚上到医院去的吧,难道说和自己遭遇的一样,也跟杨浩有关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的推论就是错误的。杨浩的目标不是他,还是齐羽吗……
    不对,这样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杨浩那天晚上说的“当然是让你下地狱啦”,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但是,这样的话又……
    公交到站了,顾渊将手机放回口袋,巴士的门打开,里外温差巨大,走下巴士的瞬间,湿冷的气流卷来,在暖气里温存了很久的脸瞬间冻得生疼,但是一夜没睡的困倦也被驱散了许多,顾渊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这儿的人还不多,杨浩拿着献血的传单站在医院前方广场的入口处,在一排用来阻挡车辆进入的大理石球看到顾渊从车上下来,男生眼睛一亮:
    “顾渊——早上好啊。”
    他身上穿着志愿者的黄马甲,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微仰着下巴对着顾渊这儿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传单的手还举了起来,晃动着。
    “……哼。”顾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准备回应,打算直接走过去。
    他还特意选了离杨浩最远的另一边,但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到入口处,杨浩忽然松开了手,这时候的风很大,传单一下子就像是雪一样飞散开来,哗啦啦地落满了一片。
    由于之前的事,顾渊原本不想管,但看到附近的路人都停下来帮忙捡传单,顾渊也就只好弯腰把周围的几张捡了起来。
    “谢谢。”当顾渊把传单交还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杨浩露出笑容。
    “不客气。”顾渊只是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多作停留,扭头就走。
    “别这么急着走啊。”杨浩说着一把抓住了顾渊的手臂,刚刚好捏在昨天被洁踢的伤口上,疼痛发作,顾渊回过头来瞪着他:
    “你到底想干嘛?”
    “哈哈……”杨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打在痛处,看到顾渊紧绷的脸,他笑得更开心了,“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很不错吧,和陆思瑶聊得好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创造点机会?”
    “你!”顾渊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别激动别激动,我又没说要对她怎么样。”杨浩一边笑一边轻轻摇着双手,“冲动是魔鬼啊——你看周围,路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顾渊用余光扫了扫四周,还在帮忙捡传单的人注意到了他们俩的举动,视线汇聚过来。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但他拎着对方衣领凶神恶煞的样子,加上杨浩一脸“我什么都没做,别激动,冷静”的笑脸表情让路人难免误会,好像是自己在欺负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一样,真叫人火大。
    “你给我适可而止。”想起上次运动会时的教训,顾渊放开了他的衣领。
    “嗯……”杨浩歪头看着他笑,眉毛轻轻一挑,“我也没想怎么样啊,再说了,比起她,眼前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吗……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大公司的高管,自己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从小学起就一直是老师家长眼里的明珠,也是学生中最受欢迎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人啊,但是,却意外地得了不治之症,真是可怜啊……”、
    对于杨浩喋喋不休的感慨,顾渊已经变得可以不在意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吃了一次亏的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唉,说起来,肺动脉高压综合征,那种病,需要待在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吧,也就是说,等到了春天天气暖和起来就会好转吧,真身遗憾呐——今天很冷吧,突然降温,刚好在手术的这天,这是一种预兆吗?这是一种预兆吧,对吧?顾渊——”
    太过分了……竟然拿卿思的病开玩笑……可恶……
    注意到顾渊眼里流转的怒火,杨浩嘴角的笑意更止不住了。他知道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理智线只要被扯断,再冷静的人都会变得冲动,而冲动的人是最好控制的,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做出想要的举动。不过,现在不需要彻底剪短它,只要撕扯出轻微的裂痕就足够了。所以,只要再给他一点小小的刺激——
    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下一班车快到了吧?
    “喂,顾渊,你说,如果那位少女,在今天死掉的话,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完美的谢幕啊,悲剧的谢幕,那不是文学家的最爱吗?呐,也算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我让你适可而止,你是没听见吗?”
    顾渊抓住了他拍打自己肩膀那只手的手腕。
    “好痛痛痛痛痛……”杨浩脸上露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同时把脸转向公交站台的方向,“诶齐羽,早啊。”
    视线里出现高马尾女孩的侧颜,背着橙色腰包戴着橙色鸭舌帽的齐羽走了过来,顾渊连忙松开握着杨浩手腕的手。
    “你们在干嘛?”女生皱着眉,上半张脸沉在帽檐的阴影里,把不快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嘴上虽然说着“你们”,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渊一个人。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友好交流一下,问问顾渊昨天晚上他去干嘛了而已。”
    杨浩笑着退开一步,走过去搂住了齐羽的肩膀。
    顾渊愣了一下,看了看齐羽,又看了看杨浩。
    “大清早地别在这里挡路,让开。”
    齐羽咬了咬唇,肩膀一沉,甩开杨浩的手,然后侧着身子从顾渊旁边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嗯……看来还差一点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卿思齐羽陆思瑶,还有池妤……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浩的轻声呢喃让顾渊感到浑身不自在,向前一步直接逼到杨浩跟前,他已经受够了猜谜,想直接问出结果。但对方只是轻轻地推开了他,用毒舌一样的声音温和地说了句:
    “别这么着急嘛,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他把食指贴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咧嘴一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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