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刚毅坚卓
    一九三八年六月,教育部发出训令,让各级学校呈报校歌和校训,然而彼时西南联大刚从长沙迁到昆明,开学还不过一个多月,校舍和设备问题亟待解决,秋季招生也即将部署,各项工作千头万绪,校方实在无暇顾及校歌和校训的制定,西南联大遂复函教育部:“校歌校训侯编制成后再行呈部。”然而十月三日教育部再次以训令催逼,并“限一个月内将办理情形及校歌、校训呈报”,如此一来,西南联大校歌和校训的编写和制定刻不容缓。
    十月六日,联大常委会决议成立编制校歌校训委员会,聘请文学院众教授冯友兰、朱自清、罗常培、罗庸、闻一多为委员,并提名冯友兰为该会主席。众委员经过深入研究和讨论后,在十一月二十四日举行的校歌校训委员会上,决议将“刚健笃实”四字拟定为西南联大校训,并于当天将情况呈报给联大常委会,呈文中写到:“前承命编制校歌校训,兹拟定校训为‘刚健笃实’四字,校歌词谱如另纸,是否可用,谨请公决。”
    在十一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联大正式开学的前夕,联大第九十五次常委会在才盛巷联大办公处会议室召开,这次常委会的与会者有:常委会主席梅贻琦、秘书长杨振声、教务长樊际昌、法商学院院长陈序经、联大三常委之一蒋梦麟、理学院院长吴有训、工学院院长施嘉炀、文学院院长冯友兰、土木工程系教授王明之、记录员章廷谦等人。
    作为联大在正式开学之前召开的最后一次常委会,这次会上的议题有很多,如改组“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和“战区学生救济及寒苦学生贷金委员会”(均为改善学生学习和生活条件所设,成员多为联大教授,如潘光旦先生即同时为两个委员会的委员);设立联大印刷所,所需费用从中央航空学校赔付联大蒙自分校的搬迁费用中拨出;此外师范学院建院伊始,种种事务纷繁复杂,均需要在常委会上决议,如分拨设备费两万元、根据师范学院院长黄钰生草拟的招聘名单聘任教职员等。
    在这次常委会上,联大还商议了一个学生的去留问题。此前在军训时联大一名学生跟教官发生争执、拍案叫骂,在九月十八日的第八十七次会议上,常委会认为该生过分滋事、碍及校誉,决议将该生开除学籍。此后因为学生写了言辞恳切的检讨书,真诚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常委会最终决定取消将该生开除学籍的处分,改为记大过两次。
    联大校歌校训的讨论和决议,只是常委会上众多议题中的一项。
    梅贻琦拿出校歌校训编制委员会递交的呈文,目光柔和地看着大家:
    “校歌的歌词和曲谱都发到大家手里了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每个人都认真看着手里油印的校歌词曲草案。
    草案上印制的歌词如下: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陈序经看完歌词后,第一个拍案叫绝:
    “这首‘满江红’是谁作的啊?真是沉郁雄浑、掷地有声啊!”
    冯友兰微微点头:“歌词是中文系教授罗膺中(罗庸字)所作。”
    经过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大家一致认为罗庸的歌词十分好,可试唱过后,众人都对谱曲不太满意,因此在会上对于校歌草案常委会并未表态,校歌校训编制委员会仍需继续征集歌词和曲谱,继续呈报常委会,进一步征求意见。
    校歌的讨论过后,梅贻琦接着拿出呈文,说道:
    “下面请诸位一起讨论一下委员会提交的校训草案,关于芝生(冯友兰字)兄他们提出的‘刚健笃实’四字,大家觉得如何?”
    联大教务长樊际昌扶了扶他的圆框眼镜,有些欲言又止:
    “我觉得这个校训还是不错的,只是之前教育部已经发出训令了,要求全国各级学校一律要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为共同之国训,还要将其制成匾额悬挂在各校礼堂。这个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求高校制定的校训必须以这八个字作为母本和准绳啊!如此看来,若将‘刚健笃实’作为校训呈报上去,恐怕为教育部所不喜啊!”
    樊际昌发言时,陈序经一直紧皱着浓眉,话音刚落,他便开口驳斥道:
    “大学是什么地方?求知和研究学问的地方!校训只需反映一个学校的治学追求和学人风范,跟所谓‘国训’有何干系?要我说,管他什么‘忠孝仁爱’!只管想出一个有我们联大自己特色的校训就好!你们说呢?”
    梅贻琦环视众人,见大家都默默点头,微微一笑。
    “怀民(陈序经字)所言吾深以为然。西南联大虽然是战争的产物,也是临时建的大学,但联大每一个学生的求学岁月并不是临时的,而是他们青春时代最宝贵的时光,在联大学到的东西是会伴随他们一辈子的,在联大经历的人、事、物将对他们的一生都产生影响!同理,联大的校训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句应付教育部的口号,而是所有联大人的精神归属和灵魂烙印,其中应饱含着对联大所有师生的期许和祝福,所以我们大家对校训的制定应该认真地予以对待。最后,针对教育部提出的要求,我的态度是,联大的校训是联大人自己的校训,无须旁人置喙!”
    梅贻琦声调不高,话语却掷地有声,他的发言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
    梅贻琦面如平湖,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
    “下面咱们就来讨论一下‘刚健笃实’四字是否合适作为联大校训这一议题。芝生,你先代表校歌校训编制委员会的成员说说大家的想法吧?”
    冯友兰捋了捋下巴上长长的胡须:
    “联大如今虽处西南一隅,治学条件艰苦,因此我们希望联大师生能够具备刚强的意志,健康的体魄,踏实严谨的治学态度,所以在大家商议之后,最终拟定了‘刚健笃实’作为联大校训。”
    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梦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众人:
    “大家觉得这四字如何?不妨畅所欲言嘛!”
    脸堂方正、年轻有为的工学院院长施嘉炀率先开了口:
    “我是一个学工的,对于文字的东西本不该贸然评论,但既然梅校长让大家畅所欲言,那我就来说两句。我个人觉得,这个校训谦逊有余、锐意不足。治学治学,定然是要教得好、学得好才行!北大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有个‘博’字,清华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也有个‘强’字,南开的校训‘允公允能’还有个‘能’字呢!”
    话音刚落,陈序经立马拍掌表示赞同。
    “说得好!学人就是要有这种自信的气魄!要我说,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办学求学,没点儿心气和韧劲可不行!背井离乡不说,说不上什么时候来个空袭,人就没命了。整天人心惶惶的,怎么读得进书呢?所以在这种时候做学问,还真得拿出点敢拼敢干的劲头来才行啊!”
    见施嘉炀发了言,谦逊低调的理学院院长吴有训也跟着提了自己的看法:
    “刚才学工的施嘉炀说了他的看法,那我这个学物理的也说几句吧。大家说得都很好,我也没有什么新点子,在我看来,只要把刚刚各位说的这些方面概括一下,应该就可以得到一个恰如其分的校训了。不过说归说,这个工作我可干不了,还得冯芝生你这个文学院院长来做才行啊!”
    吴有训说完,众人齐声附和。
    冯友兰见众望所归,沉吟半晌方说道:
    “身为联大学人,需刚强果敢、锲而不舍、坚韧不拔、卓而不群,不如取‘刚毅坚卓’四字如何?”
    冯友兰“刚毅坚卓”四字甫一出口,众人均眼前一亮。
    “刚毅坚卓!太好了!就是它了!”陈序经率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甚好甚好!”蒋梦麟也不吝赞美。
    一时间,众人交口称赞,梅贻琦和蒋梦麟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梅贻琦站起身来,郑重宣布:
    “经西南联大常委会集体讨论,决议将‘刚毅坚卓’定为本校校训,于开学后通告全校,并同时上报教育部。”
    “刚毅坚卓”四个字也可说是联大精神最早的一次概括,也是全体联大人治学精神的集中淬炼。这四个字是七七事变之后的一年多来,联大师生在颠沛流离的境遇中仍孜孜求学的最好褒奖,也将在之后的七年里在联大师生的身上进一步发扬光大。“刚毅坚卓”四个字,将最终镌刻进联大人的血肉,成为全体联大人治学风骨的最佳注解和永远无法磨灭的荣耀印记。
    这章我真的写的有些忐忑和艰难,写完了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虽然查了无数的史料,可校训的诞生仍旧只有干巴巴的几行字。
    我也曾想说就干脆用叙述的方式交代前因后果就好了。
    可终究还是斗胆,尽力还原了常委会讨论的现场,想让每一位常委都“鲜活起来”,看小说不就是追求这种临场感吗?要不然看史料不就好了吗?
    说是容易做是难,虽然不尽如人意,我只想说,我尽力了。
    作为本小说的“题眼”,我对这四个字有十分深入的体会。
    刚毅坚卓,不仅可以作为联大学人的座右铭,也可给当代人以激励和鼓舞。
    世道艰难,应刚毅坚卓,方可负重前行。
    最后,我知道这一章是有一点枯燥的,等等狐狸哈,他就快醒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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