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焚尸炉
    那青冈石上的咒印怎么这么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麟飞走后,夜漓一夜未合眼,白天看到的一切反复在眼前浮现,让她千思万绪,一直处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只觉得头昏脑涨,她不睡不要紧,这具皮囊得休息啊。
    鹤青也醒了,他躺在里侧,不得已要从夜漓身上翻过去才能下床,夜漓故意装睡,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张开一条缝,饶有兴致地欣赏鹤青拧巴的动作,心中暗笑。
    他起个床都如此纠结,犹豫着是先伸胳膊呢还是先伸腿,这姿势好像怎么都不够雅正,又不愿意叫醒夜漓,踌躇半刻,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侧过身,右手撑在夜漓的右肩旁,右脚从她腿上跨过去,正进行到一半,夜漓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又吧唧了几下嘴好像要翻身,鹤青整个人都僵住了,架在那儿不敢动,生怕夜漓在这么尴尬的状况下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见夜漓依旧沉睡着,这才继续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长吁了一口气,出门去了。
    鹤青一走,夜漓便睁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起床洗漱完,发现李媛也已去了行乐舫,家中只有三个孩子和李婶还在,李婶端来粥饭,她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汤寡水的不对味,这会子要是有酒就好了。
    夜漓一边吃一边问李婶:“今日可还去衙门了?”
    李婶摇头叹息:“得开门做生意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喂呢。”
    况且仵作的停尸房可没这么多空的地方,算算日子,她大儿子的尸体今日就会被送去衙门的焚尸炉焚毁,再送回来的,就是一堆连模样都认不出的骨灰了,也没什么可看的。
    夜漓打了个哈欠,心绪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不知鹤青去哪儿了,心里闷闷的,饭毕,便也出了门,边想边走上街,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门。
    原先她不太懂,人间的府邸都不大,最豪华气派的也不过如此,跟冥界的完全不能比,县衙这么点点地方,为什么还要搞个后门。
    殊不知这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有阴必有阳,有光就有暗,有的事儿能敞敞亮地过了明面儿,有些阴损的勾当却见不了光,或是官商勾结,或是聚群结党,或是草菅人命,或是偏袒徇私,人只要在其位,哪怕再小的官职,总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种时候有一个“后门”,就显得极为重要了,暗箱操作起来自然方便不少。
    当然运尸这种事情,凡人嫌晦气,大多避之不及,所以也是从后门走的,每日过了申时,就会有盖了白布的尸体被人从后门抬出。
    夜漓刚走到后门,正巧遇上一批,便悄悄跟了上个去,鬼使神差一般,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想去焚尸炉一探究竟。
    没走几步,她便跟着挑尸的担子到了一处隐秘的暗门,只见抬担的小役和门口官差附耳低语了几句,官差便带他进去了。
    这浓烟滚滚,气味呛人的地方,应该就是焚尸炉了,此处一般鲜有常人会来,所以看管得并不严格,夜漓趁机混入,已经是下午了,焚尸炉外的地上还放着十多具等待烧毁的尸体。
    “诶诶诶,你是什么人?衙门重地,你进来做什么?”夜漓刚进门,没走几步,便被喊住了,她立住一看,叫她的正是门口的那个官差,夜漓立刻装成苦主,哭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妹弟弟来给你收尸了,你的命好苦啊,死得不明不白弟弟不将你收敛,只怕你真的要成孤魂野鬼了.”
    她也不是真哭,就在那里干嚎,根本流不出来眼泪,夜漓想,她留在人间的话,要做戏子挣口饭吃是不成了,这蹩脚的演技实在拙劣,果然,官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见惯来闹的了,根本懒得搭理她,推推搡搡着说:“走走走,哪来的小乞丐,这儿只有尸体和骨灰,没有你哥哥。”
    夜漓的这具身躯瘦弱,被官差推得步步后退,眼看就快要被赶出门外,夜漓抬眼,轻轻瞟了那官差一下,官差就立刻像失了魂似的,双臂垂下,双目失神,还变得亦步亦趋,极为听话。
    她方才所使的叫摄魂术,是她与冥界中一个叫晏姬的鬼魅所学。
    晏姬是在鬼王洛梓奕身边呆得最久的一个鬼魅,谁都不知道她的修为有多深,只知她前世是一个狐妖,还是极为稀有的九尾白狐,狐族于摄魂夺魄一术本就最为在行,死后成了鬼魅,更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之抗衡。
    摄魂术精妙绝伦,好入门难精通,夜漓跟着她学了百十来年,便是只学得些皮毛,也尽够用了。
    夜漓向官差发问:“前几日死在福安庙里的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官差木讷地指了指她身后的一间焚尸炉。
    夜漓说:“带我去看看。”
    这官差似乎位阶不低,焚尸间的火工们见到他齐齐行礼行礼,其中一个搓着手谄媚道:“长官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个污糟的地方,您小心着些,别脏了您的鞋。”
    那官差眼下失了魂,夜漓不下指示,他便什么话都不说,如同中了傀儡符一般,好在火工们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夜漓附身查看地上的尸体,问道:“每日都有这么多死于非命的人被送来这里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几个火工互望一眼,察言观色,他们见官差面无表情,并未开口阻止,火工们有些吃不准夜漓的身份,因她是与官差一同来的,也不敢得罪,只得据实回答:“大多都是一些流民,乞丐,无家可归之人。”
    看那些尸体的伤痕,大多是被割了脉,抹了脖子,或是被什么利器贯胸而死的,无一不是死状极惨,虽然被清理干净了,但基本可以肯定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另外还有几具尸体,死法则和李媛的弟弟一样,浑身上下虽无伤口,但整个人都干瘪瘪的,形容枯槁,身上没有一点血肉精气。
    “这些人可都经仵作验过尸,衙门可有查找凶手?”夜漓继续问道。
    火工回答:“不曾。”
    “为何?”
    “县官老爷说死的都是流浪汉,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报案或是认领尸体,无从查起,衙门人手有限,所以.”
    和李婶说得差不多,夜漓也猜到了。
    这话听着是没错,但细细追究又颇为蹊跷。
    这明显是利用焚尸炉毁尸灭迹啊。
    父母官在一方只手遮天并不足为奇,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利用金陵衙门到底是要掩盖什么事实?
    夜漓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起身离开焚尸间,走到一静谧之地,解开官差的离魂术,他一恢复神志,张口便要大叫,夜漓一掌劈晕了他。
    她继续一边思索一边闲逛,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又踱到了福安庙前。
    夜漓想,那不如就顺道进去再探访一番,昨日与鹤青同行,不好施展。
    想着便走上前,离福安庙越近,夜漓越注意到今天的破庙尤为古怪,平静得不同寻常,连那股沉重的阴煞之气都没有了,她虽心中生疑,却没有停下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了。
    走到门口,夜漓犹豫了一下,还没推开门,忽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整个人就像是被破庙吸进去了一样,等反应过来人已在庙门内,接着,“轰”地一声,身后大门关闭,封得严严实实的。
    最奇的是,夜漓发现自己居然脱了肉身,变成了魂魄的形态。
    她不禁冷笑,看来这破庙里的东西,是盯上她了啊。
    殊不知肉身一般都有一定的封印之力,可以封住鬼魂身上的魂力和煞气,使凡人瞧不出异常来,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施展魂术会时灵时不灵的原因,如今脱了倒好,没有鹤青在旁注目,碍手碍脚,不管这破庙里是邪灵作祟还是恶鬼找替身,今日都要栽在她手上。
    夜漓四下张望,十分警惕,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咆哮,昨日那个开膛破肚而死的老者的鬼魂撕咬着向她扑过来。
    老者动静很大,夜漓本该有所反应,只是他忽然现身,与夜漓离得很近,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夜漓余光刚瞥见,就迅速侧身跳开,身形在空中一晃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道影子。
    一转眼她竟出现在老者身后。
    老者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冷不防反被夜漓扼住喉咙,她将老者举起来,然后重重按在地上。
    这一击地面都被碾碎了,尘土飞扬,她死死掐住对方,任凭老者如何挣扎都无法反抗,老者的煞气沿着夜漓的手臂慢慢转移到她身上,他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会儿是个孤苦无依,双眼含泪的老者,一会儿又变成了恶灵的模样。
    这种刚刚凶化的恶灵根本不是夜漓的对手,等她吸光老者的煞气,过不多久这个恶灵就会从厉鬼变成一个普通的游魂,到时再将其一超度,指引他去冥界报道,事情便了了。
    夜漓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正沾沾自喜,这时,后院地藏殿门前,一口枯井上封着的木条忽然“嘭”得一下炸开了,一个黑影从枯井里飞出。
    定睛一看,那黑影长发覆面,浑身上下只挂了几块布条在身上,衣不遮体,而没有被布条遮住的地方露出的则是焦烂的皮肉,模样可怕,让人几欲作呕。
    是它了!见事情有变,夜漓并不慌张,反而一阵兴奋,她能感受到这个黑影正是先前一直盘旋在破庙上方那股煞气的来源。
    果然,那老者只是个幌子,本体终于出现了。
    好强的怨念,夜漓忍不住嘴角上扬,如果炼化能助她增长不少魂力。
    缠在恶鬼身上的布条像是有生命似得,在恶鬼的驱动下齐齐朝夜漓射过来,一下就缠住了她的手脚,不一会儿便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夜漓面带微笑,毫不在意,稍一用力便将浑身的布条震碎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果然没有那具该死的肉身,她的魂力又回来了。
    夜漓的手上出现了一条魂力所化的魂鞭,宛如赤蛇一般朝恶鬼弹射过去,套住恶鬼的脖子,夜漓牵动魂鞭,将女鬼甩到墙上,旋即身形一闪,又凭空消失了,下一刻直接在恶鬼面前出现。
    她终于看清了恶鬼的样子,它不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脸也被烧得乌漆嘛黑的,几乎已经分不清五官,只有眼珠子是雪白的,瞪得滚圆,从披散的头发缝隙往外看,死死盯着夜漓。
    饶是恶鬼凶灵大多惨死,这副模样的也实属不多见,夜漓略吃了一惊,马上镇定下来,用指尖点触恶鬼的眉心,正准备吸收她的煞气,女鬼突然怪叫起来,眼珠子瞪得更大了,直像要撑破眼眶掉出来似得,这使它原本就可怕的面目更加狰狞。
    恶鬼虽已面目全非,但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来,这是个女鬼。
    这可就有些棘手了,一般女鬼的怨念会更重一些,成了鬼阴气更甚。
    夜漓知道它这一叫这并非出于对她的害怕,恐怕女鬼是要孤注一掷,爆发出全力了。
    只见女鬼浑身的煞气化成黑火烧将起来,夜漓见情势不对,连忙向后空翻几下,跳到女鬼的煞气触及不到的地方,立定低头一看,手指刚才被她的黑火撩到的地方竟微微有些发烫。
    这黑火怕就是烧死她的那场大火吧。
    夜漓心下诧异,这女鬼好生厉害,居然自行修炼了魂术,连她都还是受了教,经过开化才习得的呢,愚痴恋世欲,若蛾投火光,想来也是恨得狠了。
    这时,夜漓感到身后有一道寒光射来,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在这破庙的某一阴暗角落,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
    昨日与鹤青一起到访,她就有这种感觉,念及鹤青的安危,没有细究,很快就撤退了。
    夜漓不敢懈怠,就怕再崩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若是和这女鬼一样厉害,两鬼夹击,那便有些棘手了。
    眼前的女鬼没有给夜漓喘息之机,怪叫一声,两股黑火追着她烧过来,她竟一时不敢徒手化解,只好继续向后跳开闪避,退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这么逃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迸发全身魂力,顿时红光如注,在破庙里激荡,其中有不少穿透了女鬼的身体,逼得她退了几步,痛苦嘶吼。
    夜漓心中清楚,这种程度的恶鬼凶灵,除非将它的魂魄撕碎或者彻底超度,否则轻易是很难击退的,但它的鬼火又极为特殊,一旦沾上身,只怕是不将她的魂魄焚烧殆尽是不会熄灭的。
    如此瞻前顾后,一时间她居然近不了女鬼的身,恼怒之下一把将燃着黑色火焰的衣角扯下。
    夜漓当冥界使者也有六百年了,落下风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吃过这种亏。
    她狼狈地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身上煞气四溢,正欲再向女鬼发起攻击。
    这时,她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兄弟?夜漓兄?夜漓,夜漓你怎么了?你醒醒!”
    被这么叫了几声,夜漓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魂魄居然生生被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了那具肉身上,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夜漓看到叫她的人正是鹤青。
    周围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仿佛刚刚那场凶险的恶斗,是她做的一场梦。
    等她冷静下来细想了想,手心都有些出汗。
    真是千钧一发啊,好个贪心的恶鬼,竟想连她一并吞掉!
    也是她大意轻敌了,如果不是鹤青将她唤回,结果会怎样还真不好说,要全身而退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她的目光落在鹤青身上,表情讳莫如深。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喊魂这么灵验的吗?居然一叫就把她叫回来了。
    仙门之中还有这样擅长鬼道的高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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