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三年的一个春夜。
    豹房御园之中。
    正德帝宴请一众勋贵在御园中赏、赏月、赏寡妇。
    没错,正德帝的口味愈发重了。以前他还只是好他人之妻,最近这一阵他疯狂迷恋上了死丈夫的寡妇。
    他命谷大用在京畿地方打着“征女乐”的旗号,大肆挑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美熟媚韵的寡妇。
    寡妇们入宫之后,由专人教给舞蹈,以及房中大密。随时准备皇帝陛下一时兴起宠幸。
    这几个月来,正德帝将大量政务交给了勋贵、外戚们处理。
    譬如徐光祚去户部当起了清账钦差,常风到工部管了两个月的治河银预算。
    本来这些都是文官们的肥差。正德帝交给勋贵、外戚去办,自然让文官们恨得牙根痒。
    不过正德帝也不是什么勋贵、外戚都用。譬如外戚中的泥石流——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位舅舅平日里做的荒唐事,连正德帝都忍不了。
    他俩至今闲散在家。正德帝在豹房搞勋贵、外戚大联欢的时候,碍于面子叫他们来跟着喝喝酒,看看寡妇。其余一概免谈。
    自古上行下效。别看文官们整日里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但皇帝开创了养寡妇的新风潮,文官们纷纷跟风。一时间,京畿长得有姿色的寡妇竟一时洛阳纸贵。
    酒过三巡,寡妇们在歌乐台上翩翩起舞。
    一众勋贵、外戚看得津津有味儿。
    正德帝突然拍了拍手,寡妇们行礼散去。
    正德帝意味深长的说:“朕让常风去工部管今年的治河银预算。预算竟比往年少了三成。”
    “朕让徐光祚去户部管去年各部、各省的报销账核清。竟替国库省了一百八十多万两银子。”
    “徐光祚本是个不懂经济之人。稍微用点心,就能为国库省出这么大一个数字。可见往年多出的银子没落到国库,都落到了谁手里去!”
    “朕决定了。成国公朱辅加太子太傅衔,巡查吏部正七品以上官员任免。”
    “英国公张仑加太子太保衔,巡查刑部刑狱事。”
    正德帝用勋贵用顺了手,根本停不下来。文官势力在勋贵的打压下日趋衰弱乃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众勋贵纷纷望向了常风。
    常风虽只是侯爵,但却是勋贵中公认的首领。
    常风嚎了一嗓子:“皇上,圣明啊!”
    一众勋贵这才齐声跟着嚎:“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却道:“圣明不圣明要看史书怎么评价。史书是翰林院的文官写的。”
    常风建议:“禀皇上,您可以派遣一员靠得住的勋贵到翰林院那边啊。”
    正德帝不假思索:“勋贵之中,要数姨夫你识文断字儿。你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嘛!你在工部的差事办完了,就转去翰林院巡查吧!”
    “文官最喜欢耍弄文字,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你过去之后,得好好正一正翰林院的文风!”
    常风拱手:“老臣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好好整饬一番翰林院。让那些翰林文官别老卖弄聪明,耍弄文字。”
    正德帝凝视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说了一句语出惊人的话:“朕准备抽空南巡,去江南看看。”
    此言一出,众勋贵噤若寒蝉!
    这是在明朝,不是十缺老人、好大喜功的乾隆六下江南的伪清。
    自永乐迁都后,大明就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南巡。到草原北狩的倒是有。
    南巡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江南是文官集团的大本营。
    举个栗子。譬如一个高中学渣,考上了一所三流野鸡大学。整天在学校附近泡吧、开房、打游戏。
    学渣会希望自己父母突然来学校,看到他的日常生活嘛?
    天下吏治之坏,最坏不过江南。江南是富庶之地,而绝大多数文官又出身江南士族。
    江南就像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锅。现在正德帝说要掀开锅盖,看看锅里都有啥。文官集团一定反应激烈。
    常风担心正德帝的安全。江南可不是京城。要确保皇帝陛下一路平安,需调用无数的卫戍力量。这项差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锦安侯身上。
    在常风看来,正德帝去江南,远比去年去应州要凶险。
    在应州,正德帝需对付的只是鞑靼人的明刀明枪。
    去江南,正德帝却要防备不知来路的暗箭。
    有时候,暗箭远比明刀明枪来的可怕。
    常风小心翼翼的说:“启禀皇上,南巡乃是大事。臣认为应谨慎。”
    正德帝道:“朕知道这是大事。朕又没说今年就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人活一世,总要去江南看看嘛。”
    “再有,朕去江南不光是为了享乐。江南天高皇帝远,朕要看看,那些文官这些年是怎样替朕治理财税第一重地的。”
    正德帝这么说,常风松了一口气。事缓则圆,此事还有还转的余地。
    正德帝笑道:“罢了。常卿,青云跟徐家姑娘成婚已有三个月。就没点动静?”
    常风一愣:“啊?皇上说的是什么动静?”
    正德帝摸了摸龙腹:“自然是这里的动静。若徐灵怀上常家血脉,你家便是四世同堂!”
    常风笑道:“臣孙完婚时有皇上、太后、皇后的赐福。想来常家四世同堂的日子不会远啦!只不过尚无动静而已!”
    俗话说,新婚夫妇赛过牛皮。
    常青云跟徐灵刚完婚三个月。那真是日日操演,夜夜鬼哭狼嗥。
    徐家姑娘又是个喜习武的豪放之人,不拘小节。孙媳妇儿每夜舒爽之音,连隔了一个跨院的常风都能听得到。
    常风还跟刘笑嫣感慨过:“年轻就是好。”
    正德帝笑道:“等青云有了一儿半女,朕要亲自赐名。朕最喜欢起名字了!”
    就在此时,张永急火火的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皇上,出事了。”
    正德帝问:“哦?出什么事情了?”
    张永答:“福州三卫兵变!”
    正德帝眉头紧蹙:“什么?”
    常风听到这话亦是心中一惊:福州兵变?掐算时日,敬武到达福建整理军务仅有半个月啊!去年常风答应尤敬武,帮他在正德帝面前求情,派他去福建公事私事一起办。让他有机会去永宁给生父尤天爵扫墓。
    现在尤敬武刚到福建不久,福州就发生了兵变。难免有文官会借机兴风作浪,通过攻击尤敬武进而攻击常家。
    正德帝道:“常风。此事你要尽快查清楚前因后果。另外命尤敬武调集福建地方驻军,立即扑灭福州三卫兵变!”
    常风拱手:“老臣遵旨!”
    翌日早朝。果然有御史上奏疏,参劾尤敬武整军手段过于严厉,以至于逼反了福建三卫。
    首辅杨廷和曾在三十年前跟常风、尤天爵在永宁卫并肩作战过。按理说他应该保尤敬武。
    可涉及到了文官与勋贵的权力之争,他身为文官领袖,自然站到了御史们一边。
    杨廷和道:“禀皇上,尤敬武虽善战,但始终年轻。做事急不可耐,不计后果。福建兵变明显是因他整肃闽地军务过于心急所致。”
    “臣以为应立即革除尤敬武一切官职,锁拿进京。”
    常风心中暗骂:杨廷和,你够狠的啊。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算不给我面子,你起码也该给殉国的尤天爵一点面子吧!
    当初若不是尤天爵。咱们二人早就死在永宁卫了。哪里还有你如今的内阁首辅之位?
    涉及自己的义子,常风不便出班多言。他给定国公徐光祚、成国公朱辅、英国公张仑使了个眼色。
    徐光祚出班:“首辅所言,我不敢苟同。现在兵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呢。上去就把尤敬武一撸到底?是不是太鲁莽了?”
    朱辅附和:“没错!尤敬武是天生将才、殉国忠良之后。对皇上万分忠心。平定福州三卫的叛乱,还需要他挂帅!”
    张仑道:“禀皇上,平定福州三卫兵变,最好的人选就是尤敬武!”
    次辅梁储提出反对意见:“兵变本就是尤敬武逼迫太甚酿成的。由他去平叛岂不是火上浇油!”
    “禀皇上,臣以为应让福建巡抚专管平叛事,将闽地兵权还给福建巡抚。”
    梁储图穷匕见了!闹了半天,御史们今早攻击尤敬武的目的,竟是为地方文官争回兵权!
    如今的正德帝可不是登基之初的儿皇帝了!他现在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正德帝做出了决断:“朕意已决!命尤敬武为平叛钦差。闽地诸卫,皆由他统领。八百里加急传旨尤敬武。一个月内,朕要看到平叛成功的捷报!”
    “另外,锦衣卫南镇抚司加紧查明兵变原因!”
    散朝之后,常风回到了南镇抚司。
    王妙心、巴沙以及南司千户以上官员,全都在等待着常风发号施令。
    常风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镇定的说:“莫要慌张。咱们在福建有数百耳目。立即飞鸽传书,让他们调查清楚兵变的起因!”
    “另外,耳目们要配合敬武,给敬武提供可靠的叛军情报,以协助敬武平叛!”
    就在此时,一个名叫王安的团营千户,在两名锦衣卫力士的搀扶下来到了南镇抚司大堂。
    这王安是尤敬武的心腹,此番跟随尤敬武前往闽地整肃军务。
    常风见到他连忙道:“你怎么回来了?”
    王安道:“尤帅爷让我飞骑进京,向侯爷禀明福州三卫‘兵变’的真相!”
    常风连忙道:“快,给他倒杯茶。王安,不差这一刻片刻了。你喝口茶,喘匀了气,慢慢说。”
    王安喝了茶,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歇过来,告知了常风真相。
    尤敬武到福建之后,发现了一件很恶心的事。
    正德帝让地方巡抚不再掌管兵权。巡抚们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地方卫所军的军粮,依旧是巡抚衙门拨给。
    福建巡抚伍符,扣了福州三卫整整三四个月的军粮没发。你们今后不是不归我调度了嘛?那不好意思,挨饿去吧你们!
    伍符这一招够狠的。直接让福州三卫的士兵们闹起了粮荒。士兵们平日要防备倭寇登陆作乱,一天却只能吃两顿饭,一顿干一顿稀。
    尤敬武得知此事哪里能忍?直接找到了巡抚伍符,要求他立即调拨三万石军粮给福州三卫。
    伍符一摊手:“今年闽地收成欠佳。巡抚衙门也没余粮啊!我们抠地缝,扫库房,最多能凑出五百石军粮给三卫度过难关。”
    要三万石,给五百石,这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呢。
    常破奴虽是武人,却常年跟在义父常风身边,耳闻目染学了不少东西。
    他心知肚明:这是整个福建的文官集团,在跟来整肃军务,收夺兵权的我唱对台戏!
    但地方粮库不在尤敬武的管辖之内。尤敬武无奈,只得准备上奏疏,请求正德帝下旨,开仓放粮给福州三卫。
    哪曾想,旨意还未发出。福建巡抚的人选发生了变动。
    伍符接到吏部调令,被平调到山东担任巡抚。
    伍符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横竖我就要离闽去鲁上任了。若福建发生兵变,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干系!该为兵变背黑锅的人是他尤敬武!
    你尤敬武才是整肃福建军务的主官!
    于是乎,伍符找到了两位好友。一位是致仕还乡的都御史林廷玉,一位是致仕还乡的御史高文达。
    这两位老兄大半生都在都察院供职。有舌灿莲,把水里的鱼说得蹦上岸的本领。
    他们被正德帝强令致仕,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在福建搞些事情,恶心恶心京中的正德帝呢!
    于是这二人去了福州三卫。诓骗三卫将士,说军中缺粮是尤敬武来闽导致的。
    尤敬武压着巡抚衙门,不让巡抚衙门给三卫发粮。
    三卫的丘八们没什么脑子,又是火药桶子脾气,一点就炸。
    于是乎,三卫聚众围了尤敬武的钦差行辕。
    其实,说是兵变。三卫将士去围钦差行辕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只是找尤敬武讨要说法而已。
    但伍符却在奏疏中,将此事硬生生说成了兵变。
    常风听完了王安的讲述,气得一拍公案:“欺天啦!伍符该杀!林廷玉、高文达该杀!”
    “王妙心。你立即赶往福建,缉拿伍符、林廷玉、高文达归案!”
    “另给敬武去信,让他立即开仓放粮给福州三卫,平息事端!”
    王妙心略有迟疑:“林廷玉、高文达只是两个致仕官员,抓便抓了。”
    “可那伍符却是拟任山东巡抚。抓一省巡抚,似乎需要皇上的明旨。”
    常风摆摆手:“这不是正德元年了!凡作奸犯科的文官,别说是巡抚了,就算是侍郎、尚书,锦衣卫亦可先抓后请旨!”
    “你立即动身!”
    “他娘的,寡妇摘茄子也不看看老嫩?敢陷害我常家人?呵,那我就让他们知道会有什么代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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