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捏了下她的鼻尖:“是谁方才一回蹲在门外听着?怎么,生怕你娘欺负他?”
    江书砚微怔,垂下眼睑。
    “不是的。”她眸光认真的看着永安,语气诚恳:“春阳山是我要去的,后来的线索是他帮忙查的,但是该知道的我也知道。”
    “娘亲,我已经长大了,你就相信我一次,以后不要避开我,父亲不在,我更不能再留你独自应付所有。”
    永安心底一暖,眼神更加柔和,都说女子不如男,可她的这个女儿比许多男子都要优秀。她心底比谁都明白霍家子弟要背负什么,却从来没有推搡过,也从未仗着女子之身同他们夫妻二人撒娇躲避训练。
    她伸手握住霍真真的手,温声道:“好,以后有事都不避开你。方才我不也没让海英赶你走?”
    霍真真撇了撇嘴,在门外听和在屋里听那怎么能一样,偷偷摸摸的。
    “好,以后有事不避你,让你也听。我的女儿方才听了那么多,可有想法?”她安抚道。
    霍真真一听挺直了腰,眸光真挚:“娘,我想回边关。我想做霍家少主真正该做的事情。”
    江书砚猛地抬头。
    这件事她没同他说过。
    “不行。”永安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这便是之前她一直在纠结是否告诉她的原因。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若真的知道边关出事,定是不会再继续在燕都坐以待毙。她和夫君,信任他们的孩子有那个能力,但亦心疼她一个女儿家要去冲锋陷阵。
    若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愿让她再去冒险。
    “娘,难道霍家军要断送在我的手上?我这时退缩,今后有何颜面去见霍家众人?去见霍家列祖列宗?”
    霍真真一字一句砸在永安的心上,她话里的道理谁能不懂?
    “你意下如何,江大人?”永安将问题抛给他。
    霍真真眼睛霎时紧紧攥着江书砚,眸中尽是期盼。
    江书砚喉结滚动,宽袖下的手紧握在一起,眸光晦暗不明。
    第48章 怎么又气了
    “此乃公主家事,臣不得妄言。”他微躬着腰,低头垂下眸子。
    永安却并不打算放过他,追问:“江侍郎不必自谦,你的想法是什么,但说无妨。”
    霍真真身子前倾,神情专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漏掉什么。
    江书砚心底无数个声音都在说,不能让她去,这一走,再见之日又不知是哪个春夏。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挡不住的。
    从一开始和她相处,江书砚就知道,霍真真不是一个蜗居在后宅的女子,不是个躲在背后等着保护的人。
    也只有那般自信的她,是那么的耀眼,是那么的快乐。
    思索再三,江书砚缓缓开口:“臣以为,郡主是霍家唯一的孩子,她从始至终都心念霍家军,心念霍将军,将飞龙折断羽翼困在牢笼之中只会徒增伤悲,也许,我们都该信她一次。”
    永安公主眸微动,倒是对面前临危不乱的男子多了一分钦佩。不论哪个朝代,便是民风开放,也鲜少有男子愿让自己的心上人在外抛头露面。
    更何况,真儿要去的地方是军营,一个几乎全是男子的地方。
    他能心有大义,想的念的都是真儿所想,着实不易。
    永安顿了顿,伸出手,摸了摸感动的两眼放光的女儿,轻声说:“我知道你心中念着父辈的光辉,不愿让过去的荣耀在你手上葬送,我不挡你,但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你已回燕都,至少现在你不能走。”
    “可是父亲那里...”霍真真着急道。
    永安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她的唇上,止住她想要说出的话,眉心蹙了蹙,神色威严:“真儿,你父亲是个经历过无数战场的将军,你可以担心他,但不能说出对他不敬之语。若连他都无法应付,你认为我此刻任你去荆州又有何用?”
    霍真真顿住。
    她只顾着想要去荆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却忘了责任,布置在荆州。在燕都,亦是为霍家牵制住总在朝堂上参奏父亲的无良官员。
    “娘亲,真儿知错,孩儿听凭娘亲安排。”眸中掩藏的焦虑散去,霍真真冷静沉着的回道。
    “殿下,若无他事,下官工作繁忙,便先告退。若有信需带给陛下,劳烦殿下交给下官。”沉默良久的江书砚忽然开口。
    霍真真这才注意到,他的姿势似乎一直没变,低垂着眼,微弯着腰背,屋内光线通亮,她在这个角度竟是一点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种熟悉的感觉袭来。
    永安勾唇瞥了眼女儿,淡淡道:“海英,将我的东西交给江大人,替我送江大人离开。”
    “今日唐突,有劳江大人,待日后将军归来,定让他款待一二。”
    江书砚行礼:“殿下不必客气,下官所做皆为大宋。”
    他接过书信,妥帖的将它放到袖中,头也不回,跟在海英身后离开。
    半响过后,霍真真讷讷道:“娘...他是生气了?”
    “他第一次这样对我。”
    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她嗓音里的低落难以掩饰,脸上也失去了活力。方才还好,这是突然怎么了?霍真真适才就觉得他似乎情绪不高。
    她猛地站起身,圆凳被她的力道冲的翻滚的撞到墙上发出‘砰’一声的刺耳响声。
    “真儿!”永安公主嗓音沉了下来。
    霍真真拧眉道:“我去找他。”
    她拔腿就走,还没走出房间,又听到向来温柔的娘亲发出了一道极为冰冷的声音:“站住!我过去就是教的你这般冒冒失失?”
    “母亲?”霍真真身子僵住一瞬,她缓慢转过身,脸上带有一丝受伤的表情。
    “将凳子扶起!”永安冷声道,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不过几月不见,你的遇事冷静都去哪了?照你如今的性子,不用问你父亲,我都可以决定不让你回荆州。”
    “母亲!”霍真真提高音量,瞳孔微微一震,她敛住眸光,快步走到房间的一角搬起圆木凳子,轻声说:“孩儿只是关心则乱,这与别的不同。”
    “如何不同?感情用事是行军大忌。若有一天,你忽闻江侍郎深陷危险而你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极其严峻,很可能影响整个大宋边境的战事,你能保持冷静吗?你能做到忘记他,沉稳的发出正确的指令吗?”
    “我能!”霍真真不假思索的回道。
    永安气笑了,将茶杯放下,茶水撞击杯壁,水渍溅到桌子上,打湿了她的指尖。白嫩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她收回手,神色凌厉,言辞犀利:“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霍真真,你真的有认真想过我说的话吗?”
    “我...”她说不出话,无从辩驳。
    “怎么?方才不是你能?你倒是告诉我,你能什么?”永安站起来,眸光直直的和她对上,神色冷厉,眉心紧皱,手背不断传来的痛意让她的脸色有些泛白。
    “母亲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霍真真眸底闪过一抹受伤,眼眶中闪着水光,瓮声瓮气:“从一回府你便将我关在府里半个月,我毫无半句怨言。今日...今日好不容易见他一面,和人说清原由...”
    “既已说清,你匆匆忙忙又是为何?”永安冷哼一声。
    “他生气了。”霍真真手指不停搅着衣服上的细带,低声嘟囔。
    他走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来的时候分明好好的,就是因为不明白他在气什么,霍真真才想赶快追上去。能见到的时间,也许两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生气?怎么?不过一个侍郎,气性就这般大?我与你父亲还活着,你还没同他怎样呢,他就会冷脸了?”永安语气不屑,眼底流露出厌恶,方才的欣赏就像是假的一般。
    霍真真愣住了,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就发展成这样,她来回踱步,面容逐渐浮现躁意,焦急道:“不是的,江书砚很少生气,一向都是我招惹他,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所以女儿才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母亲不要误会他。”
    她越是辩驳,永安就越是生气,她的女儿何时这样患得患失。
    霍真真眼看着母亲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到嘴的解释也不敢再说出来,站在原地,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主,你的手。”海英刚踏进门就看到她垂着身侧红肿的手背,顾不上礼仪,疾步冲到屋内去翻找药箱。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氛围淡了许多,紧跟着,霍真真听到海英的话才发现,母亲的手竟是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更是红了一大片。
    她竟是一直都未曾发现,早该在她摔下茶杯的时候就该注意到的,那茶水极烫,她是怎么忍到现在,一直和她争论。
    海英焦急的翻出药膏,抬起永安的手,一点点给她擦拭着白色的药膏,眼里极为心疼:“公主怎么能肿成这样也不吭声,奴婢日后怎么同将军交代。”
    她们公主向来娇生惯养,便是嫁人也是被将军小心呵护着,从来都是连磕碰都不能有的。
    “无碍,多大点事,不告诉他便是。”提起夫君,永安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语气娇嗔。
    “娘...”霍真真凑上去,紧贴着站在海英的后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脑袋,等着家长的斥责。
    永安神色无奈,她方才硬是忍着没惊呼出声,就是不想让她难受,这下好了,怕是更要自责了。
    教育女儿的事情戛然而止,永安收起锋芒,放柔声音,调侃道:“作甚?这算哪门子伤,刚才不是只愿叫我母亲呢?”
    “孩儿知错...”霍真真眼底满是愧疚,两个手握在一起,拇指不停的抠、挠着食指,唇瓣紧抿。
    纵是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该忽略娘亲受伤,是她自己急火攻心,怒气冲冲的在争辩。她确实没有冷静,她着急了。
    永安公主自是最懂自家女儿的心性,忍不住提点道:“方才你说要去荆州之事,可有同江侍郎商量?”
    霍真真哑然,心底一沉,头脑反而灵活了起来。
    她讷讷道:“莫不是,因这事儿生气了?”
    永安抬着右手任由海英涂抹药膏,左手加重力道,点了点仍旧懵懂无知的霍真真,语气无奈道:“这般重要的事你怎能自己独自决定,更何况你们二人如今心意相通,你不知会他一声,直接在我跟前言明要回荆州,去赴那凶险万分的战场,你让他心中作何感想?”
    “我...”霍真真有一刹那的失声,她向来独立,回荆州本就是她要走的路,却唯独忘了那个人也许并不愿意。
    可他刚才说的全是支持她的话,他们之间本该这般默契,心意相通。
    永安看到女儿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心底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她挥一挥手,烦躁道:“自己回屋里好好想想,若有一日,他不告知于你,便之身前往地方州县去孤身犯险,便是职责所在,你心中是否无恙?”
    “快些走吧,我再看你两眼,怕是要气出心病。”
    永安着实想不出,自己长在深宫,不说八面玲珑但看透人心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怎奈亲手养大的女儿同她那亲爹一样,是个榆木疙瘩。
    “公主,郡主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动怒。”海英笑着在一旁劝慰。
    永安望着缓步离开的倩影,眸光闪动,嗓音沉重:“我自是想她一世无忧,就这么无拘无束的痛快一生。但既投生在这皇宫贵族中,她就逃不过算计。”
    “有您和驸马爷在,小郡主便是肆意些也无碍的。”海英心知主子的忧虑,边收拾着药箱,边安慰道:“更何况,奴婢观那位江二公子并非平庸之辈,有他在,主子和驸马也可稍许放心。”
    这话一说,永安脸上的表情就淡了许多,那明武侯府里的弯弯绕绕旁人不知道,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如今江荣轩那个老东西打算将爵位传给江书砚,那烂摊子事儿他处理不好,休想向将军府提亲。
    海英是在永安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了,哪能不知道她担心的事情,她绕到永安身后,指腹轻轻按压着她的太阳穴,放缓声音:“这事儿着急不得,公主切莫忧虑,驸马知道,又要心疼了。”
    她这身子自那年生产落了疾,终是夫君怜惜,只落得了一女,再没能为将军府添个嫡子,这是藏在她心底的痛。
    但她却不能表露出来。
    真儿更是为了她,拼着劲儿去做这霍家少主,去证明她能挑起霍家的大梁。
    她何尝不心疼女儿,可生在将门,她注定不会平凡一生。
    “海英,你说,要是当年我给将军纳了妾,是不是就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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