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之盯着幼蕖掌中那朵玛瑙杯似的红花,大感惊奇,没想到这照日红璃还有这样的奇效,难道,小九真的与人鱼一族有缘?是人鱼一族的天命神女?
    礁三长老又一阵感慨:
    “其实,我族万年来从未动用过照日红璃阖族祈福,至少老朽未曾亲身经历过这等奇事。刚刚我只是想起族中有此传说,故而一试,不想果然成了。真是幸哉!这是敝族的福气,也是李姑娘该得的!”
    他此刻全心全意、全身上下,都透着对幼蕖的敬仰与推崇。
    祈宁之很为幼蕖高兴,他心里也是一阵与有荣焉的自豪。
    见祈宁之投来嘉奖的眼神,礁三长老却不敢照收,他谦恭地一拱手:
    “我们回报李姑娘是理所当然,李姑娘对敝族施以援手却是情理之外,这本非她分内之事。与其说这是敝族给李姑娘的感恩报答,不如说这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李姑娘仁心大爱,自是得天地间光明愿力照拂。”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抱歉地冲祈宁之一笑:
    “祁仙长,其实刚刚您也出了一份力。我嘱咐族人祈福的时候原也是带了您的,只是,那照日红璃的福照不知为何自动全归在李姑娘身上了。我想,大概……您的初衷是帮李姑娘,而不是……不是,那个,帮敝族……”
    他对祈宁之一直有些忌惮,这位仙长不比李姑娘好亲近。
    礁三发出的鱼鳞传讯其实是让族人为两位贵客祈福,没想到好处全归在幼蕖一人身上,这位祁仙长好像一点都没沾上,故而他实在心虚,话说起来也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并非人力可为,冥冥中难测,我虽有心,也没法硬将福照砍作两份来分……大概这……实是天意啊!”
    这话有理。
    祈宁之一阵默然。
    其实,刚刚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想法:早知道做善事有这么大的好处,那,他也该主动表示愿意帮这个忙的。明明自己就在一旁,竟将好处错过了!
    小九布阵的时候,他即便不太懂,也该主动出些点子、分些任务,以示参与。如此一来,照日红璃祈福的红光,是不是也能有一丝一缕照到他身上了?
    可惜,自始至终,他只有一剑牵引之力,那还是听到小九喊声之后才出手的,丝毫没沾到人鱼族祈福的光。
    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涌上来,他就立刻摁下去了,同时还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小九为善,是自然而为,有心助人而无意施恩,是不居功不求回报的真善!而他为善,是刻意而为,生怕别人不记他的功不给他回报,是伪善!
    天道无亲,是不与任何人亲近,不讲任何情分。可天道却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投机取巧。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祈宁之脸上羞愧如蒸气扑面,后背却是一片冷汗涔涔,他看不到自己脸色,却知有一瞬间的失态狼狈。
    幸好他背对着礁三,人鱼看不到他惶恐的模样。
    至于小九是否看到,他竟也无藏藏掖掖的心思。让她看清楚点,他也有不堪也有猥琐心思,并不是无暇美玉。
    对礁三长老的赞誉,幼蕖却是笑着摇摇手,道:
    “什么仁心大爱,我哪有那么崇高?我想得简单,不过是有些不忍。这水下是福地乐土,我又爱这玛瑙杯一样的漂亮花儿,只想着,黑暗来袭,这些若衰败了,该有多可惜?”
    礁三长老一叹:
    “最难得的,就是这不忍之心。多少大能大德,宣称普救世人,却多为积功德博声名,有多少是基于最朴实的一丝不忍呢?”
    祈宁之诚心诚意地一拜到地:
    “此话诚然!不忍之心,最是难得!宁之敬佩!”他这一拜来得突然,不知是敬幼蕖的善心还是敬礁三的话语。
    礁三习惯了祈宁之略带高傲的矜持,被他忽然谦恭地来此一拜,给吓得鱼尾猛地一摆,一下游出老远。
    幼蕖“扑哧”一笑,祁大哥也忒有趣!
    对祈宁之,她有时可能愚钝傻气,但也有时会有一种别样的敏感。
    眉头眼角的一丝变化,她便能隐约感觉出他的想法波动。
    祈宁之刚刚的懊恼、遗憾至惭愧、自责,她竟然都捕捉到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她相助人鱼一族,是基于确实有把握和机缘凑巧,并没有舍身大义的崇高。他后悔错过照日红璃的好处,也不能就说其为人势利阴暗。
    人有多面,很多时候很多事不能简单地用对或错、是与非来判断。她一腔热血有时也过于天真,他明哲保身也是情理之中。
    他不嫌她时而犯傻拖累,她也懂他谨慎理智的生存之道,即可。
    他懂得欣赏她的好,她也看得到他的好。俩人在一起啊,不论是朋友、伴侣,都很不必因自己有而对方无的那点“好”就生出优越感来。
    能让一段亲近关系良好保持下去的,不是掏心掏肺、委曲求全,而是建立在了解基础上的包容和平等心态的共存。
    我知道你的缺点,但依然接受和喜欢。你成不了我这样的人,但我仍然觉得你值得我走近且同行。
    幼蕖的笑意如淡淡的春日阳光照拂下的石上清泉,清透微暖,祈宁之心间被这股带着暖意的清泉给被冲洗得透彻无尘,亦是清静生喜。
    无形中,两人好像又走近了一步。
    礁三长老苦留二人,怎奈幼蕖执意归去。
    本来多住几日也无不可,可如今她有恩义在身,双方原先的友善平等难免变得诚惶诚恐,可以想见那些人鱼感恩戴德的神情,这令她打心里头不自在。
    不如归去。
    而且,她在水底这么久,几个同伴,特别是燕华,在岸上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呢!
    谢绝了礁三长老的再三邀约,幼蕖与祈宁之只再饮了一盏照日红璃酿就的花露;又却不过众人鱼的恳请拉拽,为令主人安心,他们只得在人鱼库藏里挑了数件陆上少见之物聊作谢礼,就坚决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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