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康熙哈哈大笑,屋子里的低气压顿时消散,所有人都被太子呆萌的小模样逗笑了。
    “什么事呀,这样开心。”
    说话间帘子一掀,太后含笑走了进来,入目便是地上湿哒哒,而皇上再洗手,也撑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对康熙说:“咱们保成啊,可聪明了,大人的话都能听懂。”
    保成是太子的乳名,寓意保证能长大成人。
    又打趣康熙:“皇上刚刚是不是惹着他,被喷水龙暗算了?”
    佟佳氏接话:“皇上抢了太子的绒布球,太子就使出了杀手锏,嗯嗯嗯和喷水龙。”
    这才想起太子好像还用了嗯嗯嗯,忙吩咐乳母过来。不等她说完,乳母早拿着干净的连体衣和尿布走进来,很快将太子收拾干净。
    怕太子换尿布时哭闹,太后也不嫌脏,全程站在炕边逗他分散注意力,与民间溺爱孙子的奶奶没什么分别。
    见乳母给太子又换上一套浅蓝色的小兔子连体衣,太后笑着问郝如月:“还有一身蓝色的?也是松佳氏做的?”
    郝如月点头:“太子的贴身衣物都是松佳嬷嬷在做。松佳嬷嬷年纪大了,在坤宁宫做掌事已然非常勉强,每天夜里还要给太子做衣裳,眼睛都要熬坏了。”
    “松佳氏确实有了年纪,总这样熬着可不行。”太后最是心善,听不得别人受苦,“太子的衣裳交给针工局也是一样的。”
    郝如月再次点头:“臣也是这样说,可松佳嬷嬷不放心,她说皇上二十岁只有一个嫡子,就算她吃点苦,也不能让太子有闪失。”
    说到闪失,太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忙改口:“还是让松佳氏做吧,针工局也不牢靠。”
    当年董鄂妃的孩子死于天花,太皇太后就曾怀疑过针工局。
    康熙垂下眼睑,看着太子手中的浅蓝色绒布球,忽然开口:“松佳氏年纪大了,不宜留在坤宁宫掌事,就让她到太子身边伺候吧。”
    这回不用郝如月提醒,太后已然道:“松佳氏从前在慈宁宫当差,先帝在时,太皇太后便让她教导妃嫔们规矩。我刚从蒙古嫁过来那会儿,也被松佳氏教过规矩。”
    提起那段憋屈的岁月,太后声音都变得沉重起来:“后来皇上登基,册立皇后,太皇太后便拨了松佳氏去教皇后规矩,之后便将她留在坤宁宫做了掌事嬷嬷。”
    不必太后多说,康熙便懂了:“先让松佳氏过来,太皇太后那边朕去说。”
    终于把松佳嬷嬷挖过来了,郝如月发自内心笑起来,漂亮的狐狸眼也弯成了小月牙。
    从他进门看见鹅黄色小兔子连体衣,到太子穿在身上的这件浅蓝色的,然后一遍一遍听人提起松佳氏,康熙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不由让他想起,如月给皇后送的儿童肚兜,还有送给太皇太后的手抄清心咒,都说是她亲手,康熙却看出了猫腻。
    皇后收到肚兜之后,心结解开了,太皇太后看也没看清心咒,心里的气便顺了,这回也一样。
    皇后生前,松佳氏忠心耿耿,把坤宁宫管得铁桶一般。如今皇后去了,松佳氏也老了,让她到太子身边伺候正合适。
    一点点善意的谎言,无伤大雅,他乐意成全。
    梁九功站在旁边下巴掉了一次又一次,拿太子开皇上的玩笑,明知道皇上爱洁,让太子呲皇上一手尿,还让太子拉屎熏皇上,然后设计跟皇上要人?
    太子是婴儿不懂事,佟佳氏年纪还小不懂事,赫舍里家二姑娘呢,她二十了吧,早该懂规矩了。
    这里边随便拎出一条,用在皇上跟前儿,往小了说是御前失仪,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
    这要是别的什么人,早治罪了,一顿板子都是轻的。结果轮到赫舍里家二姑娘,皇上照单全收,还一脸的乐此不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服不行。
    皇上一声令下,松佳氏半个时辰之后就来慈仁宫报到了,速度之快,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松佳氏在坤宁宫服侍了六年多,连交接再收拾怎么也得两三天时间,半个时辰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要说不是事先商量好,早早就做了准备,反正梁九功不信。
    梁九功是内宫大总管,松佳氏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两人工作上时常有交集。梁九功自认对松佳氏有些了解,此人平时特别谨慎,有时候谨慎得梁九功都觉得过分。
    怎么皇后一薨,松佳氏跟了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忽然就变得胆大起来?
    被偏爱的果然有恃无恐,梁九功思来想去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郝如月见到松佳嬷嬷,眼睛笑成了弯月牙,松佳嬷嬷也是满脸堆菊,她就知道自己跟对人了。
    松佳氏甫一上岗就发现了太子身边的不妥当:“服侍太子的人不足半数,一心多用难免有疏漏,需得快些增加人手。”
    本朝皇子幼年时身边服侍的一般有二十个左右,四个乳母,四个保姆,还有浆洗的,灶上的,洒扫的等等。
    太子虽未正式册封,也是嫡子,比一般皇子要金贵些,身边最少也要有三十人服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松佳嬷嬷的言外之意,郝如月明白,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口头承认的太子,也是后宫高高竖起的靶子。
    若这唯一的嫡子有个什么闪失没了,庶妃们就都有了指望,毕竟当今也不是嫡子,谁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呢。
    从前没有太子,庶出的皇子不过只有大阿哥活了下来,如果说那时候只是乱斗,那么现在一众庶妃算是有了共同的目标。
    慈仁宫不比坤宁宫,坤宁宫地方大,人手多,经过几年提纯,几乎都是皇后的人,自然不会对太子动什么歪心思。
    慈仁宫的成分就复杂多了。
    主要是太后菩萨心肠不爱管事,所以慈仁宫有一半人是太皇太后从慈宁宫拨过来的,有一部分人是先帝在时就伺候太后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历年小选内务府挑选送来的。
    慈宁宫的人都是松佳嬷嬷的老同事,太皇太后规矩多,眼里容不得脏东西,所以从慈宁宫过来的人比较靠谱。
    太后身边伺候的,据松佳嬷嬷所知,虽然心不齐,却都能为太后所用,也是相对靠谱的。
    成分最复杂的便是最后那一部分。
    皇上少年丧母,将太后当亲额娘一般奉养,每日都要过来请安,这就给了某些心思灵活的庶妃可乘之机。
    必要时,太后也是她们争宠的工具人。
    这些庶妃当中有那家世好的,便会花钱买通内务府,将娘家培养好的女孩子往慈仁宫塞,让她们变成自己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
    或是了解皇上的行踪,制造偶遇,或是打探皇上的喜好,投其所好,或仅仅是打听消息,为自己赢得先机,俘获圣心。
    在非常时期,这些人既可以是眼线,也可能是杀手,若没有足够人手,将后殿围成铁桶,日子久了难免就会着了谁的道儿。
    理解归理解,实际操作起来也是有难度的,生活不易,如月叹气。
    一则胤礽是清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明立的太子,太子身边应该有多少人服侍,并没有定例。
    不光太子没有,皇子公主也没有,郝如月早问过了。
    二则为了与挥霍无度的前朝做对比,清朝早期节俭之风盛行,看皇后留下的遗物就知道了,那都不是节俭,是有点寒酸了。
    还有后宫庶妃们身上的衣裳首饰,远没有后世清宫剧里的花团锦簇,就连太后、太皇太后平时穿的家常衣裳都是单一花色的,有时候连花色都没有,只有些暗纹。
    太后这样的长辈都在节衣缩食,太子作为小辈,也不好铺张浪费。
    三则太子搬来慈仁宫住,慈仁宫服侍的并不少,太后也说要拨人过来,可就像松佳嬷嬷说的,成分太复杂,郝如月都想办法敷衍过去了,不敢要。
    慈仁宫不缺人,而太子身边缺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求康熙,跟他说真话。
    可一想到康熙对原主的心思,郝如月就想打退堂鼓。
    这要放在现代,姐夫骚扰小姨子,完全可以告他性骚扰,让他身败名裂。
    可在这里,皇上喜欢原主,想睡她,那是对原主、赫舍里家,甚至已故皇后的莫大恩典。
    敢说皇上性骚扰,那纯属是活够了。
    再说她如今是女官,在皇宫里不管是妃嫔、女官还是宫女,理论上都是皇上的女人,可以随便临幸。
    单从康熙没有强迫原主这一点看,他都算有情有义了。
    郝如月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奶团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就是职场潜规则吗,没什么可怕的。
    另一边,康熙陪着太后去了前院的暖阁。坐定之后,太后提醒康熙:“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有些少,慈仁宫的人倒是很多,可情况皇上都知道。为保万全,皇上还是从乾清宫抽调些人手过来吧。”
    按理说慈宁宫的人最靠谱,可太皇太后老了,身边怎么能缺了服侍的,便是太皇太后愿意,皇上孝心也未必肯。
    至于她自己这里,不过是帮着皇上平衡各方势力的所在,人多却并不可靠。
    从前她提出要拨人给太子,只是想试探赫舍里如月的警惕性,见她过关了,便没再提。
    可历朝历代的太子都是宫里的活靶子,众矢之的,哪怕身边之人再有手腕,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还是要早早围成铁桶的好。
    康熙早想到了这一层,已在暗中加派人手保护,之所以迟迟没有调人过去,不过是想单独见一见那个狠心肠的女人。
    想等她反过来求自己。
    今日太后提醒,也只说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夏日天长,用过晚膳天还亮着,郝如月派夕颜去打听皇上的动向,夕颜一脸为难:“姑娘,窥探帝踪可是大罪,要打板子的。”
    松佳嬷嬷看了郝如月一眼,抬手抓了两把油炒瓜子递给夕颜:“这算什么窥探帝踪,不过是你们宫女之间的闲磕牙罢了。”
    夕颜秒懂,揣上瓜子便出了门,留下一头雾水的郝如月:“嬷嬷,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松佳氏笑道:“忘了告诉姑娘,皇后在太后身边也留了一个耳报神,便是前院端茶倒水的秀珠。秀珠原来叫木槿,家里是皇商,专门倒腾茶叶的,她自己煮得一手好奶茶,深得太后喜欢。”
    说着压低声音:“皇上陪太后去了前院,少不得茶水伺候,皇上每回过来请安,太后总要问一问皇上的近况,皇上也很乐意讲给太后听。”
    秀珠在旁边伺候茶水,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松佳嬷嬷见到夕颜便想起她是谁了,得知夕颜自请到太子身边伺候,专管跑腿打听消息,便将秀珠这条暗线告诉了她。
    今日皇上似乎很闲,陪太后用过晚膳才走。直到天彻底黑透,夕颜才回来:“秀珠姐姐说,皇上与太后相谈甚欢,晚膳用了不少,这会儿到御花园消食去了。”
    郝如月听完便要出门,被松佳嬷嬷一把拉住:“国丧过了,姑娘出门也该换些鲜亮的衣裳。”
    皇上喜欢典雅鲜亮的颜色,以至于后宫妃嫔身上的旗装款式都是典雅古朴的,花色却比较鲜亮,看起来娇妍却不俗气。
    再看二姑娘日常穿的衣裳,不是浅绛便是竹青,穿得比太后和太皇太后这等孀居之人都素,不像未嫁的姑娘,倒像个老尼姑了。
    郝如月可以接受职场潜规则,却不想取悦任何人:“棉布的衣裳穿着更舒服。”
    松佳嬷嬷遣了屋里服侍的,这才说出心里话:“奴婢看得出来,皇上心里有姑娘,想要姑娘,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姑娘的福气,更是赫舍里家的运道。”
    跟在皇后身边六年,关于皇上与二姑娘之间的爱恨情仇,松佳氏多少知道一点:“皇后薨了,坤宁宫不可能一直空着。”
    郝如月收起笑容,没接话。
    如果原主还活着,说不定愿意,可她不感兴趣。
    松佳氏叹口气:“便是姑娘不为自己,也该为太子和赫舍里家长房想想。”
    早听说赫舍里家的二姑娘痴恋皇上,可当松佳嬷嬷见到人,并没感觉二姑娘有多喜欢皇上,倒是皇上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少年天子,虽然才二十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自持甚重,可每次对上二姑娘,皇上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少年郎,又是搂腰又是拉手,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皇上喜欢谁那是天大的恩典,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莫说姐姐去了,妹妹接班,便是姐妹、姑侄共侍一夫,也不是没有先例。
    按理说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松佳嬷嬷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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