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上的姜潜黯然垂首,保持着完全静止的站姿。
    虽是静止不动,但他周身所透发出的邪异阴冷气质却让见者不寒而栗。
    “就像是那时候,最后一张「化蛇」牌融牌结束的样子……”神台下的挽歌不经意地喃喃自语,又恍然回神,“他在做什么,试图冲破圣母的封印么?”
    “不会让你得逞的。”站在对面的白蛇圣母凝神注目,双掌合十,催动神台封印。
    原本静止的层叠竖栏忽然金光大盛,由根根竖栏中衍生出无数尖锐的倒刺,朝位于笼中心的姜潜迅速侵略而去!
    “圣母您这是要?!”
    神台下的阿依古丽迅速读懂了白蛇圣母的用意:这是见姜潜被祖神侵染已成事实,为保封印不受撼动,这是要先发制人、以绝后患!
    她腾身起跃,以孔雀蜘蛛惊人的弹跳秘技,瞬间逼近白蛇圣母背后!六条蛛手织成以柔克刚的缚身之网,朝圣母身后释放。
    然而,精确投射的蛛网在接近圣母的瞬间,便燃起一股白烟随风消散!
    白蛇圣母似乎早有防备,微微侧目,以眼神警告。
    阿依古丽额上已噙满冷汗,她咬紧牙关,蛛手形成利刃,竟直接朝着这位自己曾经敬爱有加的白蛇圣母亮了兵器!可见决心之坚。
    “唉……”
    白蛇圣母见状,微微摇头叹息,随即敛目凝神,嘴唇翕动:“百蛇幻阵。”
    语出,百蛇圣母甚至连身都未转,其背后金光开启,无数圣母的虚像自金光中衍生而出,以蛇尾相连,呈现百手百器的密集防御网。
    在阿依古丽攻势抵达的瞬间,合力出手,以十数倍的量级实现降维碾压。
    孔雀蜘蛛虽以速度和超常的弹跳灵活性著称,但在圣母的强势防御下,也很快落于下风,被数掌连推,击落于神台之下。
    “圣母,求您,求您先别杀他!”跌落神台的阿依古丽双眸含泪,碾着碎石恳求。
    “糊涂啊。”白蛇圣母神色哀婉,却并不停手。
    倒刺距离姜潜仅半步之隔,锐利的尖端与姜潜周身环绕的诡异能量相抗角力,形成诡异刺目的光影。
    阿依古丽见有机可乘,不顾伤势,再度腾身而起,朝圣母背后扑去:“潜龙勿用不能死!!”
    这一反扑,她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以自身化茧,全力封锁圣母的行动,不惜以灼伤圣母为代价,也要确保神台上姜潜的生命安全。
    她的目光死死凝视住在白蛇圣母背后,那纤美的背脊,曾是她无法逾越的巅峰……
    “喂,等等!”
    “小心!”
    沙金和挽歌的迫切提醒声在意识中闪过。
    阿依古丽恍然回神的瞬间,白蛇圣母背后金光倏闪!
    白蛇巨尾自那道乍亮的光芒中隐现——顷刻的突入,尾尖刺中阿依古丽的小腹,将她刚刚凝聚起的蛛丝在体内溃散。
    一口浓稠的血浆自阿依古丽口中呛出!接着,她便如风中落叶般跌落回原地,蜷缩着发出隐隐的低吟。
    至此,白蛇圣母才缓缓回头,低眉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
    可就当她转头继续为难姜潜时,刺耳的歌声骤然激荡,地面散落的黄沙悄然向神台游走凝聚,形成合围之势:
    “如果这样直接杀死祖神,我们也都会跟着陪葬吧?”
    白蛇圣母惊觉转身,望向神台之下:继阿依古丽倒地不起后,挽歌和沙金,终于也出手了。
    ……
    昏暗空旷的意识空间内,两座巨笼中间。
    姜潜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已被祖神侵染的螣蛇巨兽,半晌,在对方的注视下,迈开步伐,回到了巨笼前与对方面对面的位置:
    “你说封印已经动摇了?”
    “是的,已经动摇了!”
    祖神见姜潜回心转意,内心窃喜之际,不惜更进一步拉拢:
    “你应该也早就注意到了吧,神山幻境的规则并非牢不可破,否则我这被封印的囚徒,又怎么会有机会上了小白蛇和诡童的身呢?”
    姜潜神色未动:“所以,你有办法越过封印,全身而退?”
    封印动摇并不意味着封印可以被轻易解除,就算能解除,也不代表着被封印者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不料,祖神听到这个问题后却异常兴奋:“当然有!”
    “哦?说来听听。”
    “很简单!”
    祖神进一步向前,使螣蛇兽王的吻部紧贴在笼柱上说道:
    “你只需释放螣蛇兽王的力量,让我出现在神台上!我自有办法利用四蛇兽王的力量突破封印……到那时,我能重见天日,你也可以趁机脱身,我们各凭本事,更用不着向那冥顽不灵的小白蛇好言相劝!这样岂不是快哉?”
    姜潜沉默片刻,忽然启齿一笑:“你一条丧家之犬,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丧家之犬,一语双关。
    既是对祖神身份归属模糊的揭示,也是对祂玩弄众人却落得当下境遇的讽刺。
    可怀揣目的的祖神却只能强压怒火,耐着性子解释:
    “潜龙勿用,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很清楚所谓的‘永远囚禁我,以求请那白蛇圣母放你一马’的说辞最多是和我谈条件的砝码。呵呵,你也就只能在我这儿虚张声势了,对那个女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不管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网开一面,甚至她可能已经对你动了杀心!”
    “对我动杀心?”
    姜潜笑了:“难道杀了我,就能阻止你继续为祸世间了?连违禁水枪都无法精准狙击到你,杀了我,能对你造成多大影响。”
    “哈哈哈,这就是你对我能力的无知了。”
    祖神笑声狂傲、悲怆:
    “我的能力,可以对所有我‘标记’过的生灵实现灵魂寄生,神不知鬼不觉……你的道具之所以还杀不死我,是因为这世间被我标记过的生灵还未除尽。”
    “但你的那把道具真厉害啊,它几乎毁掉了我数年来在这人世间的根基!若不是我提早在螣蛇身上有所准备,恐怕我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说话间,祖神的怨恨和恼火透过螣蛇巨兽的眼睛投射出来,森冷瘆人: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此前我们是敌对关系,说到底,是我太大意了。但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各取所需!我把四蛇的力量借给我,由我来破除这名存实亡的封印,如果你有需要,我还可以把我的力量借给你,你是想要‘起死回生’之力,还是‘灵魂寄居’的秘法呢?”
    姜潜沉默着听祖神说完,有关力量的诱惑仍在耳旁回荡。
    这番话,虽是祖神为取得姜潜的信任所做出的必要解释,但却也让姜潜意识到两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第一,想要杀死祖神,至少要确保被祖神标记过的生灵全部死亡,令其无法复生。
    第二,违禁水枪的打击对祖神元气大伤,以至于祂现在无力自由转换寄生目标,只能依赖姜潜的配合才有可能摆脱封印。
    再加上祖神目前所表现出的迫切合作态度,让姜潜更加确信:主动权在自己的手里。
    “起死回生,灵魂寄居……听起来,大有可为。”
    半晌,姜潜抬起头,凝注着“螣蛇”那双殷切期盼的竖瞳发问:
    “可一旦借助了你的力量,对我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虽是向祖神发问,却仿佛沟通的对象并不仅限于对方,还有扪心自问的成分在里面,以至于祖神也只是怔在当场,有点没跟上姜潜的思路。
    又或许,祂根本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一切诱导,只为姜潜能够为祂所用。
    所以姜潜只能自解自答:
    “借用了你的力量,就会和你进一步纠缠不清,被掣肘,为了欲望不断让步尊严,成为傀儡……这和我最初理解的神山储君有什么不同呢?巨大的利益背后是同样等级的风险,这一点,我从最开始就有所认知了。”
    说到最后,姜潜的神态越发冷酷淡泊,令祖神瞬间升起强烈的忧虑!
    “你和诡童不一样,你的资质非凡……不,是相当出色,独一无二!我们完全可以成就彼此,成为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
    祂拼着最后的希望急声劝说,但被姜潜一句话打断:“和诡童搭伙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不,他的资质无法和你相比!”祖神厉声道,“那小子就是个恃宠而骄的蠢货!永远高估自己,没用的东西……!”
    说着说着,祖神渐渐停下来,祂隔着笼柱望向姜潜。
    此时,姜潜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神已极尽冰冷。一眼望去,叫人如坠冰窟。
    祂知道,谈判破裂了……
    好话说尽,但耐不住对方是个高度理性成熟的决策者。
    但祖神纵使被奉为“神”,落得如此境地,已是没有更多选择,也只能拼着最后的气力试图挽回:“不与我合作,你还有什么办法逃出生天?!”
    谁料姜潜根本无动于衷,转身便走,仿佛根本不屑再与祂多说!
    “等等!别走!”
    情急之下,祖神以螣蛇的庞大身躯猛然撞向巨笼笼柱,整个意识空间都因这声撞击而隐隐颤动!其发出的巨吼更是振聋发聩,惊心动魄。
    这一番折腾后,姜潜果然再次驻足。
    他缓缓侧转脸庞,目视祖神:“你大概是还没认识到,惹上我是多么大的麻烦。”
    说着,催动神职道具——诛心锁。
    并在此基础上,叠加了「龙」牌的威慑效果!
    一种于祖神而言极为罕见的情绪体验在感官中投射!奇迹般地阻断了他当下感触最深的“急切”和“愤怒”,情绪由高处跌落谷底,迷茫在心底滋生,恐惧在意识中蔓延。
    整个过程,祂感到身体越来越冷,力量越发空虚,燃起的冲动已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履薄冰的战栗!
    即便祂所面对的,仅是一位四态·完全体持牌者的凝视。
    但这种对峙,却让祂感到绝望,不堪忍受!
    祂被牢牢定在原地,被无力感包裹着,寸步难行。
    眼见笼内的庞然巨兽隐隐战栗,姜潜不再停留,敛目转身离去。
    叠加在诛心锁上的威慑力撤走的瞬间,祖神猛然挣脱内在的束缚,再次冲撞向巨笼边缘,却看到对面的巨笼内,一道暗影正自巨笼深处的黑暗中走出。
    红鳞残龙托着庞大蜿蜒的身躯,昂起尽显威严的头颅,如黑曜石般深邃沉凝的双眼中,丰神暗藏。
    祖神踉跄着后退一步,满眼惊惧的同时,又茫然地看向姜潜身影消失的长廊。
    祂对着那空荡荡的长廊凝滞许久,忽然瞳仁凝聚、震颤——
    “是他!”
    ……
    圆顶宫殿,神台之上。
    白蛇圣母背对竖笼,面对神台之下被打翻在地的三人,目光清冷坚定。
    “圣母,我们……真的要为祂陪葬么?”
    已伤痕累累的挽歌强撑着身体,以祈求的目光仰望圣母:
    “是您的话,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大家可以不用死,一定有办法的,对么?”
    然而她得到的,只有白蛇圣母的哀叹与摇头:“我已无计可施。”
    听到这话,沙金狠狠将拳头砸在地上,认命般地垂下头。
    圣母的毕竟是六态神职,就算他们再有本事,也已很难阻止这场“悲剧”了。
    然而就在这时,倒地许久的阿依古丽忽然撑起身,她破碎的衣衫下火焰纹路明暗闪烁,一股霸道的力量正以她为中心向周边辐射!
    “你不能处死他……”
    她仰起惨白凄美的脸颊,将浑身的流焰能量汇聚于双掌,逼视着圣母。
    这份倔强也令白蛇圣母微微动容:“你这是何必呢?”
    “这不仅是为了姜潜,也是为了……夏木!”
    阿依古丽说着,手捧流焰,再度扑向神台!
    “还在为此执着么……”
    白蛇圣母敛目叹息,面对直逼而来的烈焰,发动六态·概念力:“白鳞迷宫,缚!”
    随着话音落下,呼啸而来的阿依古丽骤然于空中静止!
    她的目光由惊讶转为空洞,线条紧致的肌肉由绷紧到松弛,火焰在她垂落的双掌中寂灭,随后,她安静地跌落在神台附近,如同遗失了意识的躯壳。
    白蛇圣母的概念力,是作用于内在的终极束缚——迷失。
    至此,沙金和挽歌神色黯然,已是彻底放弃了生还的希望。
    就当白蛇圣母准备转身继续应对竖栏内的姜潜时,栏内的姜潜忽然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趁虚攀附在姜潜身上的、祖神残存的根须血脉尽数腐蚀消弭,所有指向姜潜的竖栏长刺顷刻间崩裂成屑!
    就连白蛇圣母也被这股冲击撩到在地,暗红的血丝溢出了唇角。
    值此突发变故,令神台上下都变了脸色。
    姜潜迈步向前走去,走近这围困住自己的竖栏。
    他很清楚,这层叠的封锁实则濒临已崩溃,只要他想,就算不用出动兽王,也有七成把握从内部突破封印。
    此时,白蛇圣母撑起半身,目光复杂地凝望着姜潜,呼吸越发不稳。
    杀机已现,却阴差阳错未能得手,现在无论姜潜如何报复,她都无话可说,只有领死。唯一的遗憾,是未能完成对逝者的承诺。
    隔着竖栏,姜潜的步履正在靠近,白蛇圣母索性合起双眸,静静等待。
    然而,她等来的并非对方遭遇不公对待后的狂怒发泄,也没有封印捣毁、神台崩裂的地动山摇。
    黑暗中,她只听到了来自对方的一句询问:
    “如果祖神逃出封印,会发生什么?”
    问话声很近,却并非逼问,甚至讲话的口吻还暗含着礼貌和克制。
    白蛇圣母恍然睁开眼!
    她的视线自下而上,缓缓流动,先是看到了阻隔在两人面前的竖栏。
    竖栏还在。
    隔着竖栏,视线向前推进,她看到潜龙勿用、这位英俊挺拔的青年俊杰正半蹲下身,神色平静且专注地望着自己。
    “祖神逃出封印,会发生什么……”
    白蛇圣母口中喃喃,凝望着姜潜,不自知地重叙着他的提问。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对她悉心交代的已故挚友,也是她此生最为敬重和爱慕的上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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