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从里面打开, 柏十七面色苍白扶墙站着,压低了声音激动的问:“赵大哥,你给我送吃的来了?”
    赵无咎:“……”
    柏十七扶着墙缓缓走过来, 坐在窗前一张鼓凳上, 目光从他怀里袖子轮椅后面依次巡梭过去:“赵大哥, 我快要被黄老头饿死了……你真的没带半只烧鸡或者鸭子过来?”她退而求其次:“……酱肘子也行啊?”
    赵无咎:“……”
    探病探的如此尴尬,他还是头一遭。
    柏震霆与苏氏夫妻俩对他很客气,却也疏离,问起柏十七的伤情, 多以“伤重”敷衍,详细的却半句都不肯再多说, 他提起想要探病,便被“还需静养”四个字给挡了回去。
    柏震霆还意味深长道:“黄友碧自来不爱跟官府中人打交道,能够出手帮周王殿下治腿, 还是这孽子居中欺瞒, 还望殿下能够记得孽子一片苦心,治好腿之后尽快离开,免得被揭破,坏了我们老哥俩的情份!”
    总之他们夫妻二人恨不得借着柏十七受伤之事将两人隔开, 再无交集。
    赵无咎堂堂一介皇子,在柏家夫妻面前接连吃瘪, 简直是从所未有之事,却似乎半点也不生气,还特别的通情达理:“柏帮主所虑之事也不无道理, 只是现下在下恐怕做不到。一则在下腿伤未愈,二则……十七如此尽心帮我,见不到她伤好,我如何能安心离去?”
    柏震霆与苏氏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劝不动他便只能加紧防范,柏十七门口的婆子三班轮换不停,拦着赵无咎兄弟俩探病。
    好不容易见到柏十七,没想到她是这副可怜模样。
    赵无咎于心不忍,可也知她伤重不宜吃油腻荤腥之物:“……黄老先生不让你吃,就暂时别吃了。”他实在不会安慰人,话音才落柏十七就一脸被伤害的激愤控诉道:“才不是呢,黄老头就是挟私报复!我都喝了四五日米汤了,都快饿的爬不起来了。”她拱手求道:“赵大哥,行行好给口肉吃吧?!”
    从来上天入地的柏十七跟路边的乞丐似的虚弱无力的靠墙坐着,眼神里是对食物深深的渴望,丢根肉骨头就能满血复活的那种。
    赵无咎无奈继续宽慰:“等你好了,但凭江南尽有的美味佳肴我请你吃个遍,如何?”
    “可我现下就想吃呀!”柏十七才不会被他画的大饼给哄住了,伸长鼻子连吸了好几口空气:“好香啊。”眼神都要放出光来,向赵无咎伸出手讨要:“赵大哥,既然拿了肉来,就别藏着掖着了,快给我吧?!”
    赵无咎愕然:“我真没拿……”他身后突然冒出个脑袋,手里提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得意的尾巴尖都快要翘起来了:“十七,还是我够兄弟吧?!”
    正是偷摸过来的赵子恒。
    柏十七所有的注意力顿时都被烧鸡吸引,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子恒,还是你够兄弟,不枉我一直惦记着你,等我伤好之后,必寻十八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来谢你!”
    赵子恒奉送堂兄一个炫耀的小眼神,窜过去隔着窗子把烧鸡递给柏十七,关切的问:“十七,你的伤口咋样了?柏帮主跟夫人拿我们哥俩当瘟疫,恨不得隔出十里地去,来见你一趟可真不容易。”
    柏十七接过烧鸡深深嗅一口,幸福的都要流眼泪了:“真香啊!你问伤口?”她痞痞一笑:“已经好了啊!”
    有了烧鸡,她精气神瞬间就不同,啊呜一口在丰腴肥美的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紧跟着后脖领子就被人揪住了,朱瘦梅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劈手就夺下了她手里的烧鸡。
    柏十七:“……”
    柏十七傻傻盯着从天而降的朱瘦梅,搞不明白她不过是昏睡几日,怎么一个两个都练成了走路无声大法?
    朱瘦梅黑着脸训斥她:“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还不知道珍惜的?”捏着她两边脸颊连她嘴里那一大口肉也给抢了出来,恨不得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两下,好让她长点记性。
    柏十七盼肉盼的眼睛都绿了,哪肯轻易罢手,抱着朱瘦梅的腰就开始装哭:“瘦梅!梅梅!你忘了当年我帮你打过的架了吗?你忘了当年我帮你烤过的鱼了吗?你怎么能狠心跟我抢肉呢?”
    朱瘦梅高举着烧鸡,被柏十七搂着腰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顿时面红过耳,知她伤重又不敢用力推开,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你快松…松开!师傅千叮咛万嘱咐饮食一定要注意……你起开……十七……”
    窗户外面,赵子恒哈哈大笑,隔窗询问:“柏少帮主,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若是别人,赵子恒早就退避三舍了,但朱瘦梅与他在武力值上半斤半两,这才敢为兄弟出头。
    赵无咎注视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朱瘦梅怕柏十七抢到肉,又怕她重伤未愈扯到伤口,只能尽力以身高取胜,踮起脚尖涨红了脸站着,柏士七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她忽然“哎哟”一声惨叫,缓缓从朱瘦梅身上往下滑……
    “十七?”赵无咎急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攀着窗户声气儿都发颤:“十七,你要紧吗?”
    朱瘦梅也被她吓到了,急惶惶蹲下来问:“十七,你怎么样了?”
    赵子恒攀着窗户就要往里爬,却发现柏十七扭头一口就啃在了烧鸡身上,还朝他们兄弟俩得意的眨眼。
    朱瘦梅关心则乱,等到发现上当受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再这样我就叫师傅来了!我管不了你,师傅跟柏帮主总能管得了你吧?!”
    柏十七能软能硬,很能识时务,连忙讨饶:“瘦梅!瘦梅!我就吃了一口,就一小口!哎哟好疼!伤口好疼!”
    朱瘦梅狐疑:“真的?”
    柏十七捂着腹部坐在地上满头冷汗,半闭着眼睛:“疼……”
    她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鲜少虚弱至此,朱瘦梅哪里还管得了真假,连忙扔了烧鸡将人半抱在怀里,赵无咎与赵子恒兄弟俩齐齐站在窗前,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赵无咎眼疾手快合上了窗户,只听得柏震霆的大嗓门跟炸雷一般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窗户并未关严,还有一条小缝隙,赵无咎透过缝隙看到柏震霆带着丘云平从外面走了进来,大约是见到朱瘦梅与柏十七搂搂抱抱在一起,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朱瘦梅:“……可能是走路扯到伤口了。”
    也不知道柏震霆如何作想,从身后捞过丘云平往前推:“云平,你过去把十七扶到床上去。”
    房里内外除了下令的柏震霆之外,其余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赵无咎坐回轮椅,示意赵子恒推他离开,再留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
    比起赵无咎的黯然离开,房里的朱瘦梅与丘云平面面相觑。
    朱瘦梅不愿意松手,而丘云平却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总好像前面有个大坑等着他,如果不是柏震霆非要揪着他过来探病,他完全不想踏进来。
    柏十七攀着朱瘦梅的胳膊站了起来,惋惜的目光在地上的烧鸡上停留片刻,不着痕迹的踢了一脚,那肥肥壮壮的烧鸡便被踢到了桌子下面。
    她靠着朱瘦梅回到了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瘦梅总觉得自从柏帮主进来之后,柏十七就格外虚弱,连说话的声气儿都虚弱了下去,半靠在床上低低问:“爹爹过来……可是有事?”
    柏震霆用眼神向她暗示“你明白我的意思”,将丘云平推过去:“我估摸着你一个人无聊,带了丘云平过来给你解闷。”
    丘云平:“……”感情在柏帮主心里,我就是个杂伎艺人?
    他热情提议:“少帮主如果无聊,不如让宋四娘子进来说书听?”
    柏震霆的一双浓眉差点要拧在一处,粗声粗气说:“老子让你陪着十七,你扯别人进来做什么?”蒲扇大的巴掌恨不得拍在他后脑勺上,好让这小子开开窍。
    他此言一出,丘云平不解其意,但朱瘦梅却面如土色,僵立在床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无咎挥笔写完一封信,交给舒长风封好,叮嘱他:“尽快传送回京。”
    俞昂伸长了脖子很想知道信里的内容,他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最为担忧:“殿下有没有向陛下提一句微臣之事?”
    赵无咎:“提不提你都是个死人了。”他今天心情不好,便不想做个和善的人。
    俞昂:“殿下,那不一样!”听说朝中另行委派清查两淮盐道的官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就使得俞昂的处境愈加尴尬。
    “那殿下……写信给陛下,难道不是为了两淮盐道之事?”
    赵无咎凉凉看他一眼,目中似有血气翻涌:“非也。本王写信是向父皇自请清剿两淮大小河道内的水匪,免得他们继续为祸地方。”
    俞昂:“……”
    舒长风:“殿下……是为了柏少帮主?”
    赵无咎:“本王是为了两淮沿岸的百姓们不再遭受水匪之苦。”
    赵子恒顾自感动,握紧了他的双手:“堂兄,我替十七谢谢你!”由堂兄出手,何愁匪患不清?
    以后柏十七就再不必遭遇这种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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