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各一路扶着?老婆进了电梯, 又搂又抱又低声下气地哄,仿佛他不是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而是直接半身不遂了。
    ……老婆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跟其他人手上划口子能比吗!老婆身上一道浅浅的小伤口就等于半身不遂!嗯!
    “把久别重逢的老婆惯成贵妇让他离不开我”可是安各新的人生理想之一……洛安大抵能猜到她脑子里想着什么东西, 也一声不吭, 全力表演着?柔弱。
    现在他要做的, 是把自己的人设与那个“神秘大佬”人设完全分开,尽可能地干扰妻子的判断推理, 给她制造一堆其余干扰项——
    只?是“干扰”,当然, 洛安没?指望自己刚才编出?的借口有多?完美,没?有人证物证全凭他的一面之词,在她眼底,只?能临时混过去罢了。
    洛安深知妻子有多?厉害, 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根本瞒不了她多?久。
    她多?疑又敏锐,哪怕依旧深信某些?鬼神之说是“招摇撞骗”,经?过这一趟, 回去后也会大力彻查玄学界。
    ……唉,为了借用她的力量, 半真半假地给出?信息,把她也拉进来一起合作?, 这次绿山之行?他露出?的破绽太多?。
    妻子太厉害, 她借着?这些?破绽, 也查到了太多?……如果不是之前用阴阳眼悄悄查探了一下李欣童, 他也不知道, 安各竟然在那?座小旅馆安插了另外?的眼线……该庆幸她的属下也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没?看见那?晚拖着?碎尸进出?的他吗?
    她已经?从16号口中套取了许多?的身份信息,这之后, 如果妻子瞒着?他直接往玄学界里打入一个探子,或者,偷偷用资源拉拢一位普通的天师,询问那?位神秘人姓甚名谁……
    迟早会暴露。
    他看似把自己的骗局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只?是利用身上的伤口,让她关心则乱,没?心思想别的罢了。
    他一直竭力掩藏,却已经?被她逼到绝境,那?份秘密摇摇欲坠。
    洛安心情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要绞尽脑汁欺骗妻子,而她会成为全世界最怀疑他的人,他们之间会形成这么一个微妙的敌对关系,就像两个敌对势力的间谍。
    可是,没?办法,完全复活的时机近在咫尺,他等不及了,也拖不得……
    洛安如今只?能选择弃车保帅。
    只?要在安各发现一切之前完全复活,就可以抹掉他死去的事实?,哪怕是被揭下另一层身份,他也可以想办法再做弥补——
    “我的确是一位有些?异能的人,但我从未死去”,承认一部分再欺瞒一部分,他一直这样迷惑着?她的视线。
    只?要她不会发现,他成了鬼。
    她绝对不能发现,这七年他努力付出?了那?么那?么多?,就是为了隐瞒那?场死亡……
    这是他唯二所求,或许,比复活还迫切些?。
    “老婆,你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被石头?划到?再让我检查检查。”
    安各轻轻地捧着?老婆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手背上的浅疤,怜惜之意更浓。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接连用摸手的方?法试探了不少人,对老婆总戴着?十级滤镜的安各难得敏感地意识到,老婆的手有些?粗糙了。
    比胡顺、16号、郭总都要粗糙,并非锦衣玉食的手。
    现在想想,他的手总是特?别凉,是不是这些?年在外?面奔波没?照顾好自己,还是常年洗菜刷碗留下的病痛呢……
    安各的目光不禁落向老婆的手背,上面攀附了一些?浅浅的疤痕。
    很小的疤,并不难看,存在感也低,她以前问过他几次,老婆只?说是幼时在村里砍柴烧火留下的。
    但,细细一看,比起砍伤,更像是烫……
    安各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白斗笠小朋友,与自己拎起他时,不经?意见到的袖袍下的手。
    那?些?说明“这小孩受过苦”的疤痕,同样在手背。
    更明显,更斑驳,存在感更高,但形状……相?似?
    洛安,难道和那?个白斗笠——
    “豹豹。”
    见她的眼神再次显露出?一点怀疑,洛安似乎不经?意地颤了颤手,又表现出?了疼痛。
    他顺势把手背缩进了阴影里。
    “豹豹,这个点结束得比设想中还早一点,我们待会要不要去一楼餐厅给洛洛带一杯热牛奶?万一她起夜时见不到我们,问我们去哪里……”
    女儿的名字立刻分散了安各的注意力:“好啊,那?就先去一趟一楼,我也想吃点……”
    “嘭轰轰轰轰!!!”
    一长串的巨响,打断了夫妻俩的闲谈。
    移动的电梯轿厢疯狂地震动起来,脚下似乎有惊雷炸响,又像是谁在电梯间内引发了连环爆炸,火焰翻卷、铁板撕裂——
    【纯阳……纯阴……好吃……好香啊啊啊啊啊】
    阴阳眼才能见到的赤红煞气顺着?火焰一路攀升而上,洛安瞳孔一缩。
    他正要出?手施诀护住妻子,电梯地板却彻底崩开,而安各飞快地扑过来——
    或许是因为没?见到那?抹庞大的赤红煞气,她的反应,竟然比他还要快一步。
    地板崩开的下一刻,安各将他重重一推,使劲了力气。
    猝不及防的洛安撞进了完好无损的电梯角落,而安各从那?个被震开的大洞里,直直地掉了下去。
    她来不及留下任何一句话,一个眼神。
    只?是,转头?,一抹隐隐有些?释然的笑。
    “安——”
    安各没?有细听上方?的动静。
    包裹在火舌中的,高度堪比数十层高楼直通大山地底的电梯间,毫无防护地落下去,她不觉得自己能存活。
    “轰”地一阵鸣响,安各感觉温热的血飞过视野。
    她真的,莫名,还挺开心……
    【我终于也能替他死去一次了】,或许,不知何时,这个想法就根植在心底深处吧。
    他是个好爸爸,肯定会替我照顾好洛洛吧……
    这是安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可她最后看见的画面,并非走马灯,而是一抹飞快跃下的白影。
    【不知多?久后】
    ——“噗咳咳咳咳!!”
    ……好吧,刚才,似乎不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画面。
    只?是昏迷前,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安各被呛醒了,嗓子阵阵发疼。
    她发现自己四周是水——是那?片坐落在拍卖场旁的地下湖。
    “咳咳、咳,怎么……”
    仰头?望了一眼,那?破开的、爬满灰烬与余火的电梯甬道就在斜上方?的洞顶,望不到尽头?……不会吧?
    她从移动中的电梯轿厢一路落下去,超越几十层楼的距离,还能幸运地落回地底洞窟的湖水中?
    且不说这么高的位置,哪怕落进水里也会被压强砸断几根骨头?,难道她这一路坠落就没?碰上任何破开的电线、铁板、火焰、足以令人窒息而死的浓烟?
    太离谱了,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幸运光环,这究竟是……
    安各咳嗽着?从那?崩坏的电梯间收回视线,下一秒,视线却凝住。
    她并非落在湖中,原来是半躺在湖岸边的。
    而岸上,她身旁……
    一抹被光雾笼罩的白影,正静静地待在篝火旁。
    但它?不再拥有洁净的外?表,雪白的长衫,有一半抹上了灰暗的深色,或焦褐或暗红,仿佛被火焰灼过。
    白影身躯外?光雾朦胧,说不清那?些?暗色是被灼烂的衣服,还是皮肉。
    安各哑然。
    “是你?你救了我?”
    白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除了这位能一扇破开拍卖场、武力值高强的玄学大佬,谁能无视物理定律把她从那?种险境里救出?来。
    不仅救出?来,而且……安各摸了摸自己。
    除了脸颊下一道被铁板碎片划破的小伤口,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安各心情复杂。
    几小时前她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她都要接受“有人能从数十层楼的高度与爆炸大火中飞下来还毫发无损”了。
    ……不,她依旧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依旧抵制鬼神之说……
    白影轻轻抬手,指了指篝火,又指了指她湿透的衣服。
    “你是想让我……去烤烤火?”
    白影又点头?。
    安各走过去,盘腿坐下,靠近了火源。
    为了参加拍卖会,她身上穿的是略紧身的西?装长裤,如今犹豫了一下,又捏住衣角:“我能不能直接脱下来烘烤一下……”
    白影安静地转过身去。
    【他如今不过一只?孤魂野鬼。】
    ……这哪里有孤魂野鬼的样子,明明就是位正派的好人。
    安各脱掉西?装外?套,架在火边烘烤,悄悄松了口气。
    能沟通,会救人,自带善意……
    鬼魂不是这样的。
    安各记起丈夫以前隐约提及过的,还有从洛梓琪口中试探出?的……
    【成鬼之人,怨恨极深,只?会作?恶,堕落发疯】
    哪怕根据他们口中的鬼神之说判断,白影也不符合条件。
    安各不觉得一只?怨气极重的鬼魂会出?手救下自己。自己与它?根本没?什么关系。
    当然,除非,它?就是她的安安老婆……
    安各的目光不禁飘过去,沉默背对她的白影站姿挺拔,周围依旧罩着?朦胧的光雾,像月光,又像湖底的珍珠。
    真好看……哪怕看不清样貌,也觉得,这肯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身上又有种定海神针般的稳重,看它?站在旁边,哪怕刚才从数十层高楼的火花中惊险摔下,落到寂静的地下湖里,也不觉得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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