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道了晚安, 挂断手机后,安各并没有回去睡觉。
    她转身穿过客厅,走?向冰箱, 近乎粗暴地拉开柜门, 从冰柜深处“嘭嘭”拽出两瓶啤酒。
    ——安各没有酗酒的毛病, 也早在?过去的七年里发现酒精无法麻痹自己,但她此时心情糟糕, 真?的很想喝点什么?。
    姜黄牛奶没有用,那是他用来哄她睡觉的儿童饮料, 而不是能解决成人愁绪的魔法饮料。
    ……在?他面前,她甚至能装作两口果酒就醉倒。
    现在?倒是没必要?再装,呵。
    厨房内没开灯,安各也没有开灯的心情, 她一手提着?那瓶冰镇的啤酒,一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开瓶器,神情凶狠, 像提着?一把手|榴|弹找枪。
    找了半天,却依旧没能在?惯用的位置摸索到开瓶器。
    安各从未打理?过厨房, 以前交给阿姨打理?时也叮嘱过她们,不可以乱动她的东西, 两个阿姨一直很听话——
    可现在?她找不到了, 开酒瓶用的小装置。
    惯常放的位置没有, 整个厨房都没有。
    ……想也知道, 那是因为丈夫回家?了。
    他不是她花钱请来的家?政阿姨, 他做家?务只?是因为真?心关爱这个家?, 没必要?也不可能把她当成?雇主?事事过问她——
    他打理?厨房时当然有权移动她的开瓶器,甚至直接把那玩意扔进垃圾桶。
    阿姨呢?有没有告诉他“女主?人不允许动开瓶器”?
    当然没有。
    因为丈夫回归后就辞退了那两位沉默寡言的保姆, 理?由“仍旧要?对外隐瞒我还活着?,所以家?里不能有别人,哪怕是你最信赖的下属也不能对她说明我的身份,模糊其词的‘交往对象’就可以”——
    是,既然不能公布“我对象是假死我根本没有丧偶”,当然要?辞退家?中的阿姨,她们细心踏实,总会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端倪的。
    足够合理?的说法,安各同意他的决定,何况她起初雇佣阿姨只?是为了照顾女儿,女儿本人也没有意见。
    满脸茫然、时不时看一眼爸爸的安洛洛小朋友:“辞退家?里的阿姨……啊……好啊……我没意见的,妈妈……那阿姨们拜拜……”
    哪怕丈夫之?后又表示“你可以出?面代我辞退她们吗,我觉得这太残忍了”,她也欣然点头。
    安安老婆是个温柔的人,当然无法干脆辞退别人。
    辞退过程也没出?现任何问题,安各致歉多次,表示是自己这边的个人原因,开出?高昂的遣散费,又向她们保证随时可以找她写?推荐信,很乐意将那两位勤奋能干的阿姨推荐给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位朋友,或安排她们拿到任何一个她们能胜任的岗位。
    而阿姨们依旧沉默顺从,没人表现不满,就那么?轻易离开了,没索要?任何东西。
    ……辞退过程太顺利,略有愧疚的安各甚至后续又给她们的账户多打了三个月的工资。
    现在?她深呼吸地按上水槽边缘,抓着?封死的酒瓶,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开瓶器。
    如果阿姨们还在?,绝对不会乱动她的开瓶器。
    安各有种?砸东西的冲动。
    ……这怪不了任何人,谁让她在?他面前一直是“果酒喝两口就醉”的人设,丈夫自己也没有喝酒的习惯,估计他发现开瓶器还以为这是搞错了……
    当然,洛安并没有搞错。
    毕竟他就是“阿姨们”本尊,多年装作家?政阿姨,早就看安各不允许“阿姨”乱动的开瓶器很不顺眼——
    在?外面应酬或玩乐时吨吨吨乱喝就算了,回家?也囤着?酒瓶和开酒器,她是要?干嘛?
    她在?外已经喝得够多了,在?家?绝不是“小酌一杯”。
    如果安各是个发自内心爱好酒文?化的人,那他不会有反对意见。
    可洛安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妻子一点也不喜欢酒精,她寻觅那些东西,只?是因为心情糟糕而已。
    就像少?女时期的安各,飙车喝酒打架,和阴险下作的季应勾肩搭背混在?一起,用最摧残自己的方?式表达叛逆。
    洛安不觉得自己的妻子喜欢那样的生活,他或许不够了解她的曾经,却非常了解她快乐的表情——那个叛逆少?女的眼底只?有迷茫和愤怒,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不喜欢还要?去做,这无疑是蠢事。
    哪怕纵容无数次独自被晾在?旁边的约会之?夜,他也不会纵容她这样摧残自己。
    做阿姨只?能忍着?,终于卸下那层伪装,洛安第一时间就扔了那些被规定“不能动”的东西。
    开瓶器,安眠药,止疼片……不,他的家?绝不能再出?现这些东西。
    心情糟糕就做些快乐的事,睡眠糟糕就调整好昼夜颠倒的作息,如果工作到犯起偏头疼的程度,就停止工作,回家?休息。
    他既然以“丈夫”身份重新现身,就要?照顾好她的身体。
    是,他就是她身体健康领域的独|裁者,这方?面绝没有商量余地——
    没有他的允许,她在?家?别想再撬开任何一瓶冰镇啤酒。
    ……而安各果然撬不开。
    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开瓶器,站在?水槽边,“嘭嘭嘭”敲着?瓶口,指望物?理?原理?创造一些奇迹——磕了很久也没能顺利磕开,然后她想起了一些用高跟鞋开酒瓶的网络视频。
    于是安各拿过多双高跟鞋尝试,然后毁掉了自己的多双高跟鞋,远远超过这一瓶啤酒的价值。
    很明显,开酒瓶是个技巧活,不能满怀愤怒地把鞋子当锤头用。
    最终她回到了水槽边缘,靠着?冰冷的台面在?漆黑的厨房里沉默许久,决定用手去抠。
    没有抠开。
    当然没有。
    锋利的瓶盖边缘削去了一小块指甲,万幸没有撕裂出?血,但缺失了那小块的指甲边缘坑坑洼洼,显得很丑。
    不均匀的毛刺很疼,在?指腹上划出?白痕。
    安各呆呆地望着?自己丑陋的指甲。
    我在?做什么?呢?
    心里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我在?做什么?蠢事呢?我是疯了吗?
    是了,我只?是想要?喝一瓶啤酒……我想要?喝很多很多瓶酒……而他豹豹的竟然扔了开瓶器……他豹豹的……
    竟然又一次深夜离开我,不在?家?。
    【我保证。】
    【现在?去睡吧,晚安。】
    安各放弃了那瓶酒。
    就像意识到自己不能夺门而出?,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打开那瓶玩意。
    那不是魔法饮料,不好喝,不健康,也不能立刻把她深夜消失的丈夫拉回家?里。
    安各麻木地动动脚,走?回冰箱,倒了一杯牛奶给自己。
    我该去睡觉的。
    我答应了他,不该继续游荡。
    ……可安各依旧没去睡觉,她回到客厅,望望墙上的时钟,把自己扔垃圾般扔进了沙发里。
    离午夜还有二十分钟。
    他请求她待在?家?里。
    保证说会在?午夜后的第一分钟回来。
    ——而她要?待在?这里,看着?表,看着?门口,随时准备在?午夜后的第二分钟冲出?去寻找她的丈夫。
    ……她没有发疯,这不是发疯。
    她只?是睡不着?而已。
    窗外下着?这样大的雨,怎么?可能睡着??
    多年前他就这样消失,怎么?可能再睡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他那神神秘秘总在?深夜出?现的工作——
    是,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只?有她在?忙。
    安各工作忙碌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是终于来到事业稳定期、铺垫数年架构了健全的管理?体系后才移动了生活重心,逐渐清闲下来——
    曾经,当她在?事业上升期时,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证明,“安各沉迷工作”,哪怕是她的丈夫。
    可她就是在?那样一段时间里维持了一段无比幸福的婚姻。
    她没有把工作时受到的挫折或烦恼带进家?里,她的爱人也没有在?数次等待中消磨了感情,安安老婆实在?太温柔——
    安各确信他们会有时间再次去度假,她许诺给他想要?的所有东西,也有空实现那一切,只?需要?他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让她先忙完手头上的工作。
    她手上的工作总会忙完的,总有一天,她会发展好稳定好手头所有的产业,培养出?足够优秀的管理?体系,慢慢下放权利,成?为有钱又有闲的超级大老板……
    然后她会完成?自己所有的许诺,约会、度假、把更多的重心放在?家?里——再正式把备孕列进自己的日程表,和他共同养育一个可爱的新生命。
    安各想要?一个小女孩。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了。
    有那样一个美丽的老婆,她确信她会拥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孩。
    ……可她的老婆,似乎和她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且不说她每次若有似无提起“孩子”时,他总到处打岔、拒绝或无视的态度——就好像他完全不打算要?孩子似的,怎么?可能呢——
    还有他的工作,他神秘莫测的工作。
    是,她总在?忙,也的确因为忙碌,太多次忽视他。
    可难道他工作不忙吗?
    他看上去总是在?家?——无论如何,打个电话就能出?现,家?里永远干净整洁,多晚回家?都能看见灯光亮着?饭菜热着?,比古代大家?女子还贤惠——
    可他一旦忙起来,就会消失。
    完全、彻底消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工作,总会出?现那么?寂静的几分钟,没有电话,没有消息,不进行任何联络,就仿佛谁扔了个罩子把他困了起来,没收了他身上一切的现代通讯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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