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神色冷锐, 显然是动了真怒。
    沈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谢钰身?后跟了个绯红官袍的男子,他冲着谢钰一拱手:“大人明鉴,此人胆大包天, 不光冒充谢家子弟进?入官驿, 举止更是鬼祟可疑, 怕是存了, 必得?拿下此人, 严加审问!”
    这人大概官位不低,先是罗列了沈椿的罪状,又扫了眼?左右差役, 断喝道:“来?人,把她捉回去严加拷问!”
    很快就有?差役拎着麻绳上来?锁人, 这麻绳粗糙,最?近大概是捆了不少人,往手腕上一勒,就能磨破一层皮,绳子上面还泛着一层暗红的铁锈, 让人望之生?寒。
    如果?谢钰不在这儿,沈椿没准还能冒充谢家子试着脱身?,但正主都在这儿了, 她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恨自己没用, 折腾半天,别人要碾死他们, 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麻绳在她手腕上勒了一圈,已经擦出?一片红痕。
    谢钰眼?眸动了下, 忽然上前解开绳套,亲自钳住她的手腕:“我来?审她。”
    方才发言要拿下沈椿的刺史愣了下。
    他背地里拿了沈青山顶罪,自然能猜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贼是干什么的,必然是想来?驿馆找证据为沈青山脱罪,不过刺史早留了人在这里看?着,一有?异动立刻回禀他。
    这人却拿出?了谢家牙牌,倒是让他摸不着虚实,万一这人是真的,他也不敢真的锁拿了谢家嫡系,便请谢钰和自己同来?。
    不过事关谢家,谢钰想要亲自审理也属常事,刺史拱手:“劳烦谢府尹了。”
    ......
    沈椿这会儿已经做好被押进?大牢的准备了,没想到谢钰只是把她带进?了衙署。
    他没往公堂上去,带着她进?了后
    院的内宅,甚至直接进?了他暂住寝屋,停在了那处酸枝木的架子床前。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沈椿对他的冷漠再清楚不过,她为自己接下来?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而忐忑,又恨自己没本事救下青山叔。
    她心惊肉跳,身?上不觉出?了一层冷汗,绢布打的结居然松开了,一块裹胸的布料居然从衣裳下摆滑落出?来?。
    沈椿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抬头的时候,和谢钰投来?的视线正对上,她窘迫地把布料塞到袖子里。
    她没穿小衣,束胸的布料一滑落,那一对儿便迫不及待地挣脱出?来?,即便隔着一层衣料轮廓也清晰可见。
    四目交汇,十分尴尬。
    谢钰下颔紧绷,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取下架子上的披风扔给她:“穿好再说话?。”
    沈椿动作飞快地把披风穿好。
    谢钰静候她穿好衣服,眼?神淡然:“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经过这么一打岔,沈椿心眼?子倒是活泛起来?,勉强止住眼?泪,她耷拉着脑袋,避重就轻地道:“青山叔被人陷害下了大牢,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次去驿馆是帮他找证据的。”
    她终于抬起头,有?些恳求地道:“我直知道假扮官差去驿馆不对,但我不能看?见好人蒙冤坐视不理啊...”
    谢钰不为所动:“几天之前,我似乎跟你说过,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来?府衙找我。”
    想到她居然肯冒如此大风险,也没想过来?找他,他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可你非自己逞能,还带上我谢家的牙牌冒充官员强闯驿馆,若是落入陈刺史手里,你想清楚会是什么后果?了吗?”
    沈椿睫毛颤了下。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假冒官员及其亲属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沈椿身?子跟着抖了抖。
    别说是流徙了,光是那一百杖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牵连其他人。
    她厚着脸皮开口:“可是,可是今天销户的最?后一日,在今晚子时之前,我们,我们,仍是夫妻,我用那块牙牌进?,进?驿馆,并不算假冒...”
    她越说越结巴,脸上不知不觉燥热起来?。
    提出?和离的是她,偷跑的也是她,现在因为自家出?了事儿,拿着谢家的牙牌招摇撞骗,怎么看?都是厚颜无耻的行径。
    她有?些局促地道:“罪我认了,判罚能不能轻一些...”
    谢钰几乎要给她气笑,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骗子不止心硬,脸皮也足够厚。
    他闭了闭眼?,起了一个无关的话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沈椿本能回答:“府衙。”她又添了一句:“府衙后院。”
    谢钰手指轻点桌案,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的是后院,而非公堂?”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他有心判她的罪,直接带到公堂审问不就好了?
    沈椿眼?神茫然片刻,忽然扫过他背后那张架子床,她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死死咬住下唇。
    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沈椿其实能感觉到,谢钰对自己的身?子还是喜欢的。
    但她的确没想到,谢钰居然会在这时候要挟,带她来?到寝院,逼迫她跟他,跟他...
    在今日之前,谢钰在她心里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出?这样?的话?,给沈椿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她突然又想到,前几日两人在马车里时,谢钰看?向她的眼?神。
    眼?眸幽邃,冷峭专注——她本来?以为谢钰是在生?她的气,现在想来?,那个眼?神充满侵略意味,沿着她的身?体边界临摹,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神色变幻,分明已是悟了他的用意,却怎么都不肯开口,谢钰眸光转冷,伸出?手:“拿出?来?。”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拿,拿什么?”
    谢钰上下打量她几眼?,走到她面前,手指探入她的襟口,准确无误地勾出?了那枚牙牌。
    她衣裳里面没有?任何遮蔽,如此一来?,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边儿的起伏,但尽管如此,他也未做停留,取回牙牌就要撤手。
    突然的,她两只柔软的手伸了出?来?,居然将他的手按回了原处。
    他被迫握住了她。
    她眼?睛不敢看?他,口吻懊丧:“你来?吧。”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两人也不是头一回睡了,这种事哪里有?小命重要呢?
    但让她意外的是,谢钰手掌只是稍顿了一下,就抽了出?去。
    沈椿扬起脸,惊愕地看?向他。
    她猜错了?
    谢钰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恼火:“若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他索性背过身?去,不想理她:“今日你强闯驿站之事,我会帮你抹平,日后你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
    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啊,证据没拿到,青山叔的那桩冤案该怎么办!
    沈椿脸上火烧火燎的:“多谢...大人。”
    她张了张嘴,仍强撑着开口喊冤:“但青山叔是无辜的,是被人诬陷入狱的,还望大人明鉴。”
    谢钰极冷淡地提了下唇角:“或许这次是冤枉的,但他这些年用来?买房置产使奴唤婢的几百贯银子,总不会都是冤枉的吧?”
    他这次来?,本以为只是查一桩失窃案,没想到这陪都的水比他想象得?还深得?多,从上到下都该好好清洗一遍了——如果?不是沈椿,他根本不会留心沈青山,上到刺史下到小吏,但凡有?所勾连的,他一个都不打算留。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椿有?种被看?穿一切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一时情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着急忙慌地开口:“但这钱也不是他一个人拿了,上头给下来?的,大家都拿了,他不拿就是个死...”
    谢钰漠然道:“长安咸阳不过几里,他若真不想贪这些银子,大可以来?长安敲登闻鼓告发,难道我还会置之不理不成?无非是之前火没烧到自身?,又能落着好处,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眼?看?着上面拿他顶罪,他这才情急肯说实话?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人性丑恶之处剖开,直说的人无地自容。
    沈青山自然不是坏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人性如此罢了,真要追究下来?,他的确是受贿了的。
    谢钰扫了眼?搭在袖子上的纤细手指,眸光浮动,终于是冷着脸岔开话?题:“沈青山被提审那日,刺史原本是想要把这桩案子扣死在他身?上,所以当庭动大刑想要他性命,是我拦住了他,又唤大夫给他治伤。”
    其实在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谢钰私底下也为她做过很多事,只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
    沈椿听?他居然肯为沈青山费心,不觉面露错愕,眼?底隐约有?丝动容。
    他道:“我那日肯保他,不是因为他被冤,也不是因为他无辜,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是你亲近之人。”
    “但过了今夜,你我便不是夫妻了。”
    他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透着深意。
    沈椿瞪大了眼?睛。
    因为两人是夫妻,所以他出?面保下她的亲人。
    如果?两人不再是夫妻,他又会怎么样??他又不欠她的。
    谢钰再次调开话?头:“你心上之人可是谢无忌?你便是为了他狠心弃我?”
    他这一声问出?,沈椿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手脚发软,几乎不能动弹。
    谢钰垂下眼?:“我要你保证,从今往后,只做我的妻,心里眼?里只得?有?我,不许再离开我。”他语气淡然:“至于谢无忌,他是你的大伯,今后也只会是你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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