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乡下的时候, 沈椿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不用?干活也有花不完的钱,顿顿能?有肉吃有好衣服穿,现在她的这些愿望成倍地实?现了,不光如此, 老天还让她年幼时喜欢的人成了她的夫君, 按理来说, 她的人生应该非常完美了——但?她却第?一次感到有点茫然。
    在村里她无?亲无?故, 没人喜欢她倒也正常,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来到了长安城,她的家里人也不喜欢她, 现在成了亲,她的夫君显然也不喜欢她。
    她每天努力?地识字, 学功课,还是跟不上同学的进度,更别说跟长公主学如何住持中馈,长公主那一脸头发的表情?了。
    她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好, 不够聪明,学识不够渊博,一点用?也没有, 所以才没有人喜欢她。
    谢钰的声音从发顶传来:“好端端的,
    怎么哭了?”
    沈椿怔怔地抹了把脸, 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她胡乱摇了摇头,带了点拘谨地道:“没什么, 我累了。”
    她现在明白了,即便谢钰是自己的丈夫, 在他面前也需要保持谨慎,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的。
    她在他面前一向似稚童一般全?无?保留,开心了向他笑?,伤心了向他哭,不然在床笫之间的时候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半盏茶’的事儿拎出来说了,这样遮掩还是少见。
    谢钰顿了顿,正要细问,堂外传来长乐的声音:“小公爷,圣上请您立即入宫一趟。”
    谢钰微微扬眉,回道:“我即刻就?去?。”
    他利落地起身,又叮嘱沈椿:“先回去?歇着吧,不必等我。”他停了一停,许诺道:“等我忙完便回来陪你?。”
    沈椿懂事地哦了声:“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谢钰又看了她一眼,最终微微颔首,换好官服出了门。
    他一进宫,就?见皇上手捧着几封战报,神?情?复杂至极,表情?似欣喜似哀恸,他见着谢钰,长叹了声:“你?过来了。”
    他示意内侍把战报递给?谢钰,边道:“三年前,突厥掠走了何道东大半土地百姓,方才河道东那边传来捷报,常明将军已经带兵收复了那半数土地。”
    谢钰心头微动。
    他十五岁进士及第?,只因皇上忌惮谢家,他就?被打发到边关做了个空头县令,本以为他会就?此埋没,没想到他做县令的第?一年,突厥大举来犯,当地的守备以及之下的一干官员尽数被突厥屠戮,他便带领残兵将突厥引至山里设伏,硬是以文官之身打赢了这场翻身仗,从此平步青云,靠着战功一路高升。
    皇上眼看不好,先是拍了常明去?和他分庭抗礼,又在大战之际紧急召他回长安,卸了他的兵权,又让他当回了文臣,最终使得河道东一役大败,也幸好常明争气,终于找回了这个场子。
    如今皇上会找他来商议收复河道东一事,属实?有些意外。
    他不动声色,诚心恭贺:“恭喜陛下收复失地。”
    皇上却面色发苦:“可惜常明却在撤退的时候不慎中了流箭,上个月便亡故了,边关那边担心影响战局,一直隐藏不发,朕知道今日才知道他过世的消息。”
    常明虽然是皇上的人,但?的确是一难得的将才,和谢钰除了政见不合之外,两人的私交不错,乍然听到他亡故,谢钰也是默然半晌,方道:“陛下节哀。”
    皇上掩面长叹了声,沉默良久,方道:“我已经命晏时年暂领了大将军一职,其余将领也各有封赏,只是有一人,我得和你?商议商议。”
    他目光紧紧盯着谢钰:“你?那长兄,谢无?忌,我升了他为从三品参将,你?意下如何?”
    谢钰神?色不变,只笑?笑?:“陛下论功行赏便是,何须知会微臣?”
    见他神?色淡然,皇上长舒了口气,心中不免畅快,笑?的和气又虚伪:“你?那长兄是难得的将才,但?他的出身毕竟...”
    他说到这儿,故意看了谢钰一眼,掩饰般笑?了笑?:“他出身尴尬,毕竟不能?算正经谢家子弟,如今升任从三品参将,级别上和你?相若,朕担心委屈了你?,你?母亲那边,怕也不好交代。”
    谢钰见他故作姿态,心中好笑?,面上仍旧淡然:“陛下多虑了,不管怎么说,长兄都姓谢,我和母亲自然是盼着他能?建功立业的。”
    皇上心中更加舒爽,假意安抚:“你?放心,就?算你?们明面儿上同级,但?你?总归是文臣,身份远高于他,再加上京城官员总比外任要高半级,他不会越过你?去?的,你?们若是关系不好,你?不多理会他便是。”
    谢钰一向反感他堂堂帝王却气量狭小至此,不轻不重地回了句:“陛下言重了,我当初成婚,还是长兄代我迎娶内子,我们的关系怎会不好?”
    皇上面上讪然,转念又有了个主意:“既然如此,我倒有件事交你?去?办,下个月谢参将要归来受封,你?不如就?让他住回谢府,免得怠慢功臣,如何?”
    谢钰施了一礼:“臣领旨。”
    皇上又想到一事,叮嘱道:“常明虽然战死,但?朕已经赐了他国公爵位,他那妻子还怀了身孕,大夫诊过是个男胎,如今边关余孽未清,朕担心她无?法安心养胎,特意派人将她接回长安照料,待她生产之后?,爵位和赏银都由这孩子承袭。”
    他顿了顿,又道:“常将军三子皆战死沙场,这孩子务必要平安落地!朕已经吩咐各处不得怠慢常将军遗孀,你?也帮朕留意一二?。”
    他这人虽说心胸狭隘,但?对心腹总还不错,谢钰并未推辞:“一定。”
    随着河道东的捷报传开,长安各处也忙碌起来,谢钰这个京兆尹要管的可不止查案,长安的各处调配都得他来统筹负责,他已经连着小半月未曾回府,几乎日日歇在了府衙。
    这日他正在审读公文,长乐忽然来报:“大人,夫人来了。”
    谢钰一向不喜家眷贸然出入府衙,上回府衙不忙便还罢了,最近公务繁忙,她贸然出入,不光扰乱公务,她自身也会招致非议。
    他捏了捏眉心,正要直接让她回去?,忽想到这般直接将她撵走,怕是又有人要传他们夫妻不和的闲话,再轻慢沈椿了。
    他摇了摇头:“罢了,让她进来吧。”
    他虽然同意沈椿入内,但?对她二?度违背自己的话仍是不快,等她入内,他拧了拧眉:“我好像告诉过你?,家眷不能?随意出入府衙?”
    十来天没见,沈椿明显比之前更拘谨小心了,她被谢钰问的怔了下,垂着脑袋,有些委屈地小声道:“不是我要来的,长公主怕你?累着,给?你?熬了一碗补汤,让我给?你?送过来。”
    意识到自己在谢钰心里没啥份量这件事儿之后?,她哪敢违拗他的意思?啊。
    长公主一辈子嚣张跋扈,唯独生了个儿子似她的克星,她面对谢钰还有点打怵,自己怕挨说不敢来府衙,所以推了沈椿出来顶缸。
    弄清责任人之后?,长公主这顿说教肯定是跑不了的,谢钰直接手书一封让长乐交给?长公主。
    他又抬眸看向沈椿,想到自己方才态度严厉,心下难免有些自责,轻声道:“是我不好,误会你?了。”
    他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又拉她坐下:“你?在这儿用?过晚膳再走吧,晚上不必去?拜见母亲了,免得她心有不快,拿你?错处。”
    沈椿正害怕回去?挨长公主的训,闻言如释重负,忙不迭在他对面坐好。
    谁想到这顿晚饭才吃了没两口,府衙外突然传来了紧促急乱的鼓声——竟是有人直接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制是‘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惨案,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登闻鼓响,大案出,谢钰脸色微变,大步出了内院。
    等到堂前,敲响登闻鼓之人已经被带到了堂上,谢钰一眼扫过,不觉心中讶然——敲响登闻鼓者竟是个小腹高高隆起的夫人。
    这女子三十六七,容貌虽然秀丽非常,但?面色确实?苍白憔悴,尤其是一身缟素,衬的她分外凄楚仓皇——尤其是她一身的风霜,似乎是匆匆赶来的。
    谢钰心头一动,忽的沉声:“常夫人?”
    来敲登闻鼓的居然是常明之妻,她居然孤身前来,连下人也没带一个!
    他一抬手:“给?常夫人看座。”
    谁料常夫人推开差役,激动道:“我就?知道谢大人还记得我们夫妇二?人,也不枉费我跋山涉水来这一趟!”
    谢钰神?色微凛:“夫人是有何事?”
    她额上青筋暴起,神?情?坚毅决绝,高声道:“我亡夫并非战死,而是被细作害死,求谢大人查清此案,以慰他在天之灵!”
    她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少尹颤声道:“常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军中派系盘根错杂,常明又是战死的功臣,如果他的死因存疑,不亚于给?朝廷扔下一颗惊雷,
    更会乱了军心民心。
    常夫人情?绪极为激动,张嘴就?想反驳,谁料她忽然捂着小腹痛呼了声,就?像是抽干了力?气似的,整个人委顿在青砖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有血水混合着浊液从裤管里汩汩流出,在场的都是大老爷们儿,哪懂妇人生育之事,被这般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一个个都傻眼了。
    常夫人爆出的惊天案情?先不说了,皇上有意让她腹中胎儿承袭爵位,如果常夫人和孩子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京兆府都得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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