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怔了怔,是当真觉得这话难理喻,噎住了一口气,道:“你等着我道歉?我要为你道歉什么?我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有一口气,还要想法设法让你留个后。你知不知道,杜秋和你结婚,我们家要分多少钱和股份给她家。我这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你还觉得我对不起你。”
    “你就当骗骗我,不行吗?让我假装父母的爱是无条件的。”他眼眶微红,哽咽道:“爸,我快死了。”
    “我知道。我是很理智的人,不会说这些很假的话。说了又怎么样?只是安慰一下你,对事情不会有什么帮助。你寻求这种安慰,也是很软弱的。”
    “我不是软弱。我就是傻。在期待根本没有的东西。”他冷笑两声,用打吊针的手扶着头,禁不住落泪,哭着咬牙切齿,一把拔出了针头,“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怪谁?怪我自己,太蠢。”
    林父看他这样也不舒服,皱着眉,抽了些纸给他擦眼泪,又去叫护士来重新为他插针。白羽翎听到动静,进病房来,林怀孝悲伤过度,人都虚下去。她帮他量体温血压,确定没事了,再打吊针,又把林父劝走,让他改日来探望。
    林父问道:“他这样有没有事啊?”
    白羽翎背对着他,面无表情道:“要有事,早就有事了。要没事,怎么样都是没事的。”
    老林虽觉得她态度差,但这一天有的波折太多,他也无心追究,只嘱咐了几句就便走了。老林从医院出来,依旧有些气不过,但这话也不能对家里人说。正巧遇到了杜守拙打电话来问林怀孝病情,他就顺便说了,“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觉得我有问题。全记得坏的,不记得好的。”
    杜守拙笑笑,拿出过来人口吻劝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子的。一遇到什么问题,总觉得是爸妈的错。不像我们那代,全是自己拼出来,哪里想得到怪父母。”
    “还特别喜欢翻旧账,说十多年前的事情,越来越像他妈了。”
    “都一样的,我女儿也是,有一次和我说她十岁的时候,我哪句话说错了。还记仇呢。”他说着又笑,“你说说,怎么记性这么好就记不得点好的?算了,算了,为人父母的,总是要体谅下孩子。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去看看小林。”
    杜守拙挂断电话,笑意就冷了。林怀孝还活着,对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最大的用处是让杜秋搬出去住,好有个理由削弱她在公司的影响力,又多一层人脉。关键还是要结婚,签完婚前协议,这样就算将来打官司也有凭证。林家应该也不会打官司,本就是他们占便宜,怕闹大了丢脸。
    可就怕杜秋不想结婚。他已经察觉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了。
    车停在咖啡馆门口,老周已经开过几次了,轻车熟路,确定就是这里。门面比他预想中小了许多,又冷清。他推门进去,叶春彦正在擦桌子,见他过来,就停下动作,去洗手。
    但杜守拙不准备同他握手,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叶先生,对吗?你看,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你估计倒是不认识我。”
    叶春彦道:“不,我也认识您,杜守拙先生嘛。你可是大人物。”
    “叶先生好记性,那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过来了。”
    “还真不是很清楚。请您明说。”
    “我女儿小秋是不是经常过来找你。来得勤,司机都认识你这里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一般在聊些什么?”
    他很自然摆出一种油滑的腔调来,挑挑眉毛,谄笑着:“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她没和您说吗?您小女儿的事是我处理掉的。我觉得事情办得不错,问她要一点劳务费。价钱谈了几次都没谈拢。我就劝她,到底是亲姐妹,出一点封口费求个安心,很值得的。她就想通了。”
    “这点小钱我一般是不过问的。那您怎么成了小林的朋友?”
    “帮人办事总也不能只盯着一个客户,林先生那边,我也帮过些忙,拿了点酬劳。林先生就比较好,给钱很大方。要是您以后有需要,我这里凡事也好商量。”
    “叶先生业务倒很广,我还真是没想到。毕竟第一眼看你,觉得还挺有气派的。之前我和我女儿提起你,她还说不认识呢。”
    “那她可真是不厚道了。我当时可是为了帮她忙里忙外的。”
    杜守拙含笑点头,并不像是太相信,无遮掩的轻蔑。他拿出来手机来拨号,调到公放,“小秋,你现在忙吗?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上次和你去医院的叶先生吗?我现在和他在一起,正好聊起你。他说了一些你的事,你要不要和他谈一下。我把电话给他。”
    杜秋在对面沉默了片刻,道:“爸,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别去管他,这人就是个混混。他要钱你别给他,我已经给过一次了。”对,就是要撇清才好,他们是有些在坏事上的默契。
    叶春彦立刻接话,“杜小姐说这话,可真是太伤感情了。当初明明是你说的,事情办妥,别让你妹妹知道,价钱可以谈。怎么我和你谈钱了,你又说我要挟你呢?”
    “那是你用我妹妹要挟我。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报警吗?”杜秋的声音狠下来,装得很凶相。
    “可以了,小秋,你别说了。我来处理吧。”杜守拙掐断电话,对叶春彦道:“叶先生是想和我再商量一下价钱吗?”
    “也不是,钱虽然和我想要的差了一点,不过还算可以。就是杜小姐态度好一些就更好了,我还是想和她长期合作的。我自认我这人是很可靠的,口风也严。”
    “下次吧。对了,叶先生你结婚了吗?”杜守拙起身往外走,叶春彦跟在他后面,一路送到门口,“有一个在读小学的女儿。”
    “我怎么听说你丧偶了?”
    “那不也是结婚了吗?” 叶春彦搓搓手,眯起眼凑近他,颇市侩地笑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把林先生送去医院,我也算是出过力了。不知道方不方便给点酬劳?不要钱也好。”
    “我知道了,过几天我让人送来。”他上车去,叶春彦目送着他离开,见车驶过拐角去,才急忙去看转账记录。
    杜秋转了一百块,发了个问号给他。他回复她道:“应该是混过去了,我说我找你要七十万,没谈拢。你就按这个说法应付他吧。”
    “这次谢谢你了。”
    “是你运气好,没穿帮。你为什么相信我会帮你圆谎,不怕说法对不上?”
    “我还是很了解你的,胜过你了解我。”
    “这就未必。”
    “以后看来是真的不能再见面了,上次忘了好好道别。”
    “再见。”
    店要关门了,叶春彦把电和水都检查了一遍,坐在给客人的塑料椅上,默默点了一支烟。四周都是暗得悄无声息,唯有他面前一点橘色的火亮着,在他眼睛里明明暗暗。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今杜秋是有钱的小姐,等她和林怀孝结婚,过上一两年,就是有钱的寡妇。钱上加钱。可他却不甘心,他是自由惯了的人。旁观别人的生活,望见其中的不自由,他也恼火。
    今天杜守拙是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哪里来的底气?一位父亲,牺牲了女儿的自由来检验她的顺从,还要来指手划脚。他也配?
    叶春彦咬着烟笑起来。不管杜守拙是信还是不信,必然觉得敲打一番后,他们该收敛些。那就更应该逆着他意思来,立刻上门去找杜秋。
    要是换在二十岁出头时,他必然会去,咽不下这口气,反正是叛逆惯了。可现在有了孩子,似乎又不该乱来。他用两指捏灭烟头,用纸巾包住丢掉,把外套在风里抖了抖,没嗅出烟味再回去。
    回家路上,叶春彦莫名有些心虚,绕路去了水果店,买了盒草莓给汤君。拿回家一洗,只有摆在上面的一层是好的,底下全烂了。
    汤君无可奈何看他,“爸,你怎么一直被骗啊?外面的坏人这么多,为什么总骗你一个?上次的烤鸭也很难吃啊。”
    叶春彦把草莓没腐烂的部分咬掉吃了,委屈道:“鸭子那次可不能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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