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在往莘庄开,手机震动,是甘扬问她:什么时候能到家啊?
    丁之童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一会儿带我爸妈回去,可以吗?
    本来只是说好年夜饭之后两个人再吃第二场,然后一起守岁的,也不知怎么就变了主意。
    那边几乎立刻回过来:???
    不方便吗?丁之童问,心里略有些失望,但也觉得是自己冒昧了。
    没想到紧接着就看见他答:不是不是,你们别太快到啊,我回去换身衣服。
    丁之童蹙眉,心里纳闷,这人到底穿的啥?
    放下手机,她就跟严爱华商量:“我们……现在去接爸爸好不好?”
    “接他干吗?”严爱华问,语气和表情都相当生硬,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丁之童也是心虚,嗫嚅道:“一起去我那儿吧,我想带你们见一个人……”
    “谁啊?”严爱华听出点言下之意,顿时来了兴趣。
    丁之童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说:“见了就知道了。”
    严爱华看看她,也只答了一个字:“走!”紧接着就打电话给老丁,让他别在他兄弟家喝酒了,赶紧收拾一下到楼下等着,车马上过去接他。
    就这样,她们又去捎上了丁言明。
    除夕夜,路上空旷,这么一圈转下来,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而已。
    等车子开到东曼,丁之童心里倒是有些忐忑,不知道甘扬有没有做好准备。三个人下车上楼,进了门就发现餐厅里亮着灯,桌上四个菜,一瓶红酒,客厅里的马勺音箱在放一首钢琴曲,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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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呢?”严爱华笑着问。
    丁之童尴尬,心想自己会不会被当成是单身太久产生了幻觉啊?
    所幸还没两分钟,外面就有人按门铃。丁之童去开门,门外正是甘扬。密码她告诉过他,此时却客客气气地装不知道,身上衬衣西裤,打扮得很像样。
    “这是甘扬。”丁之童没敢细看他的表情,给了个手势示意他进来。
    “童童妈妈,童童爸爸……”甘扬那边也不比她好,一句话全是叠词,中间还清了清嗓子。
    好在没人难为他俩,四个人坐下来,严爱华只是笑看着甘扬,然后说丁之童:“怪不得你刚才都没怎么吃,早点告诉我呢……”
    丁之童脸红起来,也不知道后面没说出来的那句究竟是“我也少吃点”,还是“也不用跟你姨妈斗嘴了”。
    丁言明这人平常话不少,这时候却只是乐呵呵地要甘扬陪他再喝一点。丁之童想要替他挡了,甘扬给她个视死如归的眼神,叫她靠边站别管。总算老丁刚才在兄弟那里已经喝得差不多到位,又有严爱华在旁边看着,不让他过量失态,一杯下去意思意思也就作罢了。
    吃完这一餐,丁之童让爸妈坐在客厅看电视,跟甘扬两个人把碗盘收进厨房,放到洗碗机里。
    一边收,她一边问甘扬:“喝了酒没什么吧?”
    甘扬没答,拉她到角落里,拿起她一只手覆在自己胸口。厨房的门没关,但那个地方从客厅看不到。
    “胃痛吗?”丁之童还当他不舒服。
    甘扬摇摇头,只是静静看着她。
    丁之童心里微漾,猜不到他接下去会说什么,存心扯开话题,又轻声地问:“哎,你刚才到底穿的啥?”
    “啊?”甘扬不知道她的企图,老老实实地解释,“就是t恤帽衫运动裤啊,觉得见你爸妈不太合适,所以回去换了一下。”
    丁之童偏要逗他,说:“你得了吧,当我不知道啊?进门就听见在放《裸男舞曲》,你也不嫌冷。还有那瓶酒,也是准备用来灌我的吧?”
    “那是你的播放列表,我怎么知道里面有《裸男舞曲》?”甘扬给她气笑了,身体贴上来,低头对她耳语,“可听你这么说,倒还真想试试呢……”
    “这下失望了吧?”丁之童的声音也轻得只剩下口型了。
    甘扬却只是收拢了手臂把她拥进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摇了摇头说:“没有,今天我特别高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丁之童听着,突然想起他从前似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十多年过去了,他变了许多,但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跟她完全不同。她有些动容,却又觉得奇怪,其实也没发生什么,怎么就“最”了呢?
    两个人在那个角落里抱了一会儿,静静地,却又不怎么克制地亲吻。身边就是厨房的窗户,隔着玻璃望出去,城市的夜景璀璨却又安恬,有的地方亮一点,有的地方暗一些,还有闪烁着的红绿色块,准是谁家的电视机屏幕正在播春晚。就是如此家常的画面,却有一种天长地久似的感觉。
    等到他们从厨房出来,老丁笑着调侃,说:“就那几个碗,洗了这么久啊?”
    严爱华踢了他一脚,接下去的话却是对着丁之童讲的:“你爸爸喝多了,让他赶紧睡觉去吧。”
    就这样,丁之童留了父母在她这里过夜,丁言明睡客卧,严爱华跟她一个房间。甘扬还是装作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有礼貌地跟他们道别,回自己窝里去了。
    那天夜里,丁之童躺在母亲身边,只觉神奇。时隔二十多年,他们这一家三口又在同一个屋顶下面了。黑暗中,她摸到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甘扬:这也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等到天再亮起来,庚子年开始了,更多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连发生。
    封城、停工、限制旅行,消息一个接这一个。严爱华和丁言明已经走了,一个回酒店,一个回家。丁之童本来打算初二飞泉州,但现在只能作罢。
    计划突然改变,家里什么储备的都没有。打开手机想找生鲜外送,才发现一向司空见惯的服务现在居然需要半夜里起来抢。
    正好甘扬也发消息过来问:你家还有米吗?
    丁之童看得要笑,两人于是决定一起出去买食物。外面天空阴霾,路上空空荡荡。车开到购物中心的地库门口,需要停下来一个个地测体温。他们买了鸡蛋,各种肉,还有耐储存的蔬菜,面粉,油,还有大米,一样一样装进车里,再运回家。丁之童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土土的表达——“过日子”。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种末世里相依为命的感觉。
    那天下午,两个人挤在他的单人沙发上看电影,一男一女住在对楼,下面都是丧尸。
    等到电影看完,丁之童要走。
    甘扬拉住她问:“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丁之童摇头,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会害怕?”
    甘扬看着她说:“我有点害怕……”
    what?!丁之童笑出来。
    甘扬解释:“很久没看这种电影了,心理承受能力有点下降。”
    丁之童叹气,说:“行吧,去我那儿吧。”
    她先回的家。隔了一会儿,甘扬收拾收拾也来了,胳膊底下夹着他种葱的花盆,背后背着个大书包,怕碰到保安说他是外来的,手里还拿着房产证。
    丁之童蹙眉,说:“你这是安家不走的意思啊?”
    甘扬答:“业主群里不是发通知了么,不准串楼,我回不去了。”
    丁之童打开业主群看了看,还真有这说法,直到往上翻了翻,发现最早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一个才刚加入的新id,在群里的名字叫“3号405”,头像是一片灰色。
    她看看甘扬,说:“这条就是你发的吧?”
    甘扬已经去她家财位放葱了,假装没听见,问:“啊?你说啥?”
    紧接着香港那边也传来消息,秦畅让她暂时留在上海,这样等于沪港两地都有人在,不用担心有需要的时候没办法出差。
    这本来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决定,但在那个时间点却显得意义重大——一月底是秦畅正式离开m行的日子,她赶不上他离职的聚会了。
    到了那一天,她只能通过视频远程参加,对着有些模糊的画面说了几句泛泛的感谢的话,眼睁睁看着香港那边的同事拿到他送的离职礼物,人手一只大桃子。
    这种礼物,大概也只有秦畅敢送。
    丁之童想笑,却又有些泪意,结束之后一直都不大高兴。
    甘扬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也想吃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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