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冯晟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丁之童说,他有个朋友今年毕业,正在找工作,问是不是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那个人。
    丁之童自然答应,只是觉得有些稀奇,一转眼自己竟然也成了过来人,变成学弟学妹们搞networking的目标了。
    宋明媚听见了却问:“是不是前几天你推荐给我的那个?叫什么管文苑的?”
    冯晟点头,说:“是啊,她已经找过你了?”
    宋明媚一笑,眉目间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顿了顿才道:“她给我发了简历,但coverletter里连我公司和部门的名字都写错了,还是写的l行销售交易部,应该是把发给你的那封信直接复制了一下,关键词都没改就发到我这儿来了吧?”
    冯晟无奈摇头,也跟着笑了,随后看着丁之童问:“还记得毕业典礼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吗?我妈妈不是说过她是c行的嘛,那是她大领导的女儿。反正你们看着办吧,我也就传个话。”
    “怪不得呢……”宋明媚即刻会意,“我看她简历上写的暑期实习是在c行纽约分行的投行部。”
    “c行怎么了?”丁之童见这两人相视一笑,没懂。在她的印象中,c行是国有大行,世界五百强,在境外开的分行应该也挺不错的。
    宋明媚解释:“听说那里的实习工资就跟纽约州的最低时薪差不多,说起来也是混的华尔街,但稍微有点志向都不会去的,就是个给关系户混身份办h1b的地方。”
    丁之童算是明白了,又问:“那你打算见她吗?”
    宋明媚即刻回答:“那当然得见啦,这可是资源啊!”
    丁之童又一次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太过迟钝了。
    他们几个聊得投机,甘扬还是没话讲,中间离席去了趟洗手间。等到叫埋单,才知道他刚才已经把账结了。
    唐人街中餐馆里的侍者,尤其是有些年纪的,碰到同胞一般都挺拽,但照顾他们这一桌的那个却突然变得格外殷勤。丁之童猜想,某人准是给了格外丰厚的小费。
    在座几个人当中数甘扬年纪最小,而且还是学生,冯晟非要把钱给他,说:“不带这样的,我们今天讲好了aa聚餐,怎么能让你请呢?”
    甘扬推让,丁之童也附和:“下次聚再说吧。”
    冯晟玩笑:“那我可赚了,你下周开始上班,下次一起吃饭估计是在公司楼下站着啃热狗吧……”
    丁之童没想到自己瞒着甘扬的事就这么给说了出来,脸上一尬。
    所幸,甘扬好像没注意,还是笑着说:“我今天就是来买单的,接下去几月不在纽约,先谢谢你们帮我照顾童童。”
    吃完饭抢着付钱,在国内挺常见,但异国他乡总得收敛些。隔壁几桌有客人听到声音,已经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最后还是宋明媚开口圆了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不过有句话要说清楚……”
    “什么呀?”甘扬问。
    宋明媚一揽丁之童的肩膀,答:“谢谢照顾之类的就不用了,这也是我的童童。”
    丁之童可被她肉麻死了,几个人就这么愉快地下了楼,愉快地出了饭店。
    夜已渐深,室外湿冷。一月份尾巴上的纽约,气温还在冰点上下浮动。他们沿着勿街往前走,直到看见地铁站,这才道别。
    冯晟和宋明媚下了地铁,路上就剩下丁之童和甘扬,两人之间好像突然静了下来,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哎,”丁之童觉得有点不对劲,手插|进甘扬的大衣口袋里,主动跟他搭讪,“现在可以说了吧,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甘扬转过脸来看看她,又转过脸去,还是不说话。
    丁之童这下确定了,是真的不对劲。
    一阵空白之后,甘扬才答:“我现在又不想说了……”
    “你什么意思啊?”丁之童停下脚步,想要抽回手来。
    甘扬一把握住,转身过来冲着她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有事都不跟我说。”
    丁之童觉得这人好幼稚啊,看着就想笑,但自知理亏,还得抿嘴忍住,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解释:“我想好下周再跟你说的……”
    “就为了不让我这周来?”甘扬晃着她的手质问。
    丁之童嗫嚅:“反正离春节也没几天了……”
    甘扬又背身过去,扔下一句话:“那行吧,我也不告诉你。”
    “那你就别说!”主动示好就这结果,丁之童气结。
    可这人偏不撒手,还是拉着她往前走,就这样走到服务公寓,又一路低气压搭电梯上楼。
    进了房间,甘扬脱了大衣和外套,放下包,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丁之童想了想,还是她先开口吧:“反正你也来了,那我就这周搬过去吧。”
    甘扬嗯了声,仍旧没说话。
    丁之童又从写字台上的一本书里抽出一张支票,是她这几天仔细算了数字,事先准备好的。
    支票递过去,她玩笑:“喏,第一季度的分期。”
    甘扬一怔,垂目看了看,没接,然后望着她又一次地问:“丁之童,你是不是有病啊?”
    同样一句话,他上次也这么说过她,但这一次的语气却不一样,让她听得心往下重重一坠。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她又一次地问,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是真的吵不来架,尤其是跟她在意的人。
    甘扬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憋了半天才又道:“你就想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重音似乎在那个“我”字上。
    丁之童想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跟你分那么清楚。但她同时又觉得这是两码事,他现在用的钱其实并不是他的钱,她必须分分清楚。再转念,觉得这话也说不得,就好像在嫌弃他不工作,花着家里的钱,还特别挥霍。
    她不想弄得不愉快,更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要求他。人家本来过得好好的,有他的生活方式和毕业之后的计划,这才交往了三个月而已,她算老几啊?
    各种各样的“觉得”太多了,最后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刚好外面有人敲门,是住隔壁的同事来找她。丁之童收拾心情,出去聊了会儿天,跟大家打过招呼,说自己下周就要走了。心想屋里那位大概晾一晾就会好,结果回来一看,房间门开着,灯也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她扶着门把手站了一会儿,起初只觉得麻木,看见桌子上那张她仔细地从支票簿里撕下来的纸,心里还在想:也好,这下还能再多还几千给严爱华。但就是这么想着,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甘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睛里汪着两包水。原本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他揽着她进屋关上门,说:“你怎么哭了?”
    丁之童说不出话,转身埋头在他胸前,把他衣服都弄湿了。
    甘扬揉着她的头发,想了想又笑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走了吧?我就去售货机上买两瓶水……”
    丁之童看他手,的确拿着两瓶水。她啼笑皆非,知道他讲究,嫌美国水硬,从来都只喝瓶装的,但又觉得丢人,仍旧埋头在那儿辩白:“没怎么,我没哭,你别胡说八道……”
    甘扬反正不管,心里自有他的解读,美滋滋地把她整个包在怀中,哄孩子似地说:“对,没怎么,没哭,是我胡说八道……”就连她想去卫生间洗个脸他也不放,低头捧着她的面颊吻下来。
    丁之童心想这叫什么事啊,刚才还是他赌气赌得像个小孩儿,才一会儿功夫,好像整个反了反。但吻着吻着,她不挣了,两只手环上他的脖子,腿也缠上去,整个人被他抵在墙上,连灯都按灭了。
    两人分开已经有将近二十天,欲望一瞬便燃烧起来,却也不光是因为小别之后的重逢。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生平第一次,他们知道到自己是这么强烈地被需要着。哪怕他微不足道,她也微不足道,但就是这样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彼此需要着。
    后来,丁之童总是觉得,自己对和好炮的特殊爱好就是从那次开始的。不是angrysex,而是make-upsex,并不需要多么霸气激烈的动作,反倒是极致的亲密、温柔与润滑,而且做完之后那种浑身无力却又心平气和的状态,实在太适合开诚布公地谈话了。
    就是在那天夜里,服务公寓窄小的房间,铺着灰色床单的床垫,窗外回荡着城市不息的车流声,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警笛,她在黑暗里枕着他的胸口问:“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甘扬一时没出声,身上僵了僵,好一会儿才道:“……因为冯晟。”
    “冯晟怎么了?”丁之童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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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告诉我的事,结果他都知道,毕业典礼那天还跟你吃了饭,而且他居然就住在queen-s,你本来不也想住那儿么……”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连环暴击。
    丁之童听得笑出来,只觉破了个悬案。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刚才在餐馆里,她跟冯晟聊得高兴,这人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最后还要借买单的机会宣誓一下主权,等到散了席又跟她摆出那么张臭脸。
    甘扬察觉她笑,反倒振振有词,说:“你知道吗?绝大多数男厕所小便池中间连挡板都没有,男人之间的竞争就是这么赤|裸裸的。”
    这什么比方?!丁之童简直无语,说:“我早跟你讲过,我跟他就是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你们俩不存在男人之间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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