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眼中满是怨恨:“为什么?他们这么?自私, 要做这种?事?,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那张肖似的娘娘的眼睛流下?泪来,带给赵琰不小的震动。
    “回京这段日子, 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你、有娘娘、有阿爹……”
    崔妩吸着鼻子,“我已经心满意足,这辈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下?去,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就算他们有情, 难道不能为了我把旧情放下?,各自忍耐, 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一己私欲,连我也毁了?”
    她几乎是说出?了赵琰的所有想法,三言两语间?“无意”地把自己摆在了和他一样?的位置。
    “现在这样?正好,养娘故去、和离、亲生爹娘也不在乎我的死活,连你也恨我,那就恨吧, 我都不在乎了。”
    崔妩眼底晦暗,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赵琰呆呆地听着,眼眶抑制不住酸楚。
    对啊,他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姐姐, 还有血脉相连的人?。
    阿娘不是只?丢弃了他一个人?, 她连姐姐都不要了,甚至, 姐姐还是被亲生爹娘一起丢弃的。
    他不是最可怜, 也不是最孤单的。
    “姐姐……”
    崔妩边说着边站起来,眼神决绝破碎:“官家, 你废了我……不,你杀了我吧!”
    “不……”
    他们都被抛下?了,被那两个自私的人?丢下?,他和姐姐如今只?剩下?彼此,怎么?可以?离散!
    阿娘没了,要是姐姐也不见?了,他还剩下?什么??
    是这个沉重又?折磨着他的江山,还是那些他不认识也不关心死活的百姓?
    崔妩自嘲一下?:“不杀就算了,我回沼狱去受我该受的,官家,此生不见?。”
    说完她拒绝转身。
    “不要!”
    赵琰的心终于彻底偏向?了她,他快步跑下?去,将她抱住。
    “阿姐,你在乎我吧。”
    说完这一句,赵琰摆荡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也重新找到了要守护的人?。
    不错,这就是他要的,那个缺掉的位置被人?补上去,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从今往后,你谁都不必在乎,你只?在乎我,我不会抛弃你,不会伤害你,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少年精致苍白的面容扭曲绝望,又?带着一种?别样?的狂热。
    “你是我的亲人??你在乎我吗?”崔妩质问他。
    “在乎!从今以?后,我只?在乎你!”
    “我不信你!”崔妩用力拉扯下?他的手,“说丢下?我就丢下?我!我不会再信你,赵琰,放手!”
    “不会了!”
    赵琰将她抱得更紧,如同起誓:“姐姐,只?要你也在乎我,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我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要也离开我,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真的?”
    “真的!”
    “好……这是你说的,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崔妩终于也抱住了他,牵起了唇角。
    她的计策奏效了。
    紫宸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夜风轻轻吹动帷幔。
    崔妩拿袖子擦掉弟弟的眼泪,赵琰也伸手也去擦她的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多久没睡觉了?”瞧得弟弟的疲倦的眼睛,崔妩关心道。
    赵琰摇头:“我不知道。”
    这几天他白天黑夜不分,都没沾过床,此刻心神松懈下?,疲惫便排山倒海而来,他一连打了好几次哈欠。
    “走吧。”
    崔妩牵着他走进内殿,把人?安置在床榻上。
    “姐姐,你别走。”
    赵琰拉住转身要离开的人?,“你别回沼狱了,我赦你无罪。”
    “我没有杀安琉公主,也不怕上公堂,琰哥儿,我是清白的,你不用赦免我。”
    崔妩重新坐在床边:“不过我可以?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我再走。”
    赵琰嗯了一声,挪近抱住她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可他连闭眼睡觉也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崔妩用信阳话唱起了童谣:“春来小树苗呀~夏天的小蚂蚱~秋叶儿黄黄天高高~冬天在暖屋里睡着啦……”
    她一边唱,一边抚摸着赵琰的额头,歌声轻柔悠扬。
    在崔妩唱起第一句的时候,赵琰就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唱着童谣的人?。
    “怎么?了,吵到你了?”崔妩是明知故问。
    “没有……你怎么?会这首歌?”
    “你忘了,我是信阳人?,我还会好多呢。”
    因为她记得荣太后和她说过,哄幼时的赵琰睡觉时,唱的就是信阳的童谣,正好她也会唱,用的同样是信阳方言,正好唤起了记忆。
    “嗯……”
    赵琰不再问了,听她把歌谣重新唱起来。
    歌声中,赵琰更分不清姐姐和阿娘,两个人?的影子在困倦的眼前摇晃,逐渐合为一个人?。
    这处处相似的地方,让他又?是触动又?是怨恨。
    恨到想杀了,又?怕姐姐也没了,世上就再无人?如此待他。
    最终,赵琰放下?了杀心,彻底让她替代了阿娘的位置,伸手抱紧了她。
    他眼角沁出?了泪,半阖的眼睛看到姐
    姐那个阿娘肖似的脸,幻想着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无忧无虑,只?活在爹娘疼爱中的小时候。
    还年轻的阿娘在给他哼着歌儿,阿爹放下?奏折时,总一脸温柔地瞧着她。
    一想到他的家是拼凑出?来的,赵琰就无法消解心中的怨恨,现在噩梦成真,更让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成了笑话。
    现在姐姐在这儿,至少他还有姐姐……
    悠扬的歌谣之中,赵琰慢慢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匀长,陷入了沉睡。
    可崔妩担心他还没睡熟,歌谣也不敢停,一直摸着他的额头,直唱到嗓子有些嘶哑,才堪堪停了下?来。
    靠坐在宽大的龙床边,旁边就是赵琰,崔妩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闭着眼睛,慢慢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直到天光透过琉璃窗晒在她眼皮上,崔妩松了一口气。
    今夜这遭总算是熬过去了。
    “琰哥儿,我该回去了。”摸摸赵琰的脸,她轻声说道。
    赵琰睡得迷迷糊糊,扯住她:“阿娘,别走……”
    说完他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姐姐……”
    一想到昨夜的话,少年的官家很不好意思,“你,你快走吧。”
    “要用早膳。”崔妩叮嘱他。
    “知道了。”
    姐姐跟阿娘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过这一觉醒来,赵琰心里舒坦了很多,总算有一点力气坐起来。
    在崔妩离开之后,芳阶端上来一碗茶:“官家,待会儿还要上朝,先喝一点茶安神吧。”
    一听他说起来,赵琰才觉得难受得不行。
    荣太后落崖这几日,任谁靠近都被赵琰惩治了,他只?让芳阶端茶进去,靠着一盏盏茶水,赵琰勉强压下?了难过。
    此刻看到茶盏,赵琰抓过,有些心急地一饮而下?,“芳阶,不够,再上一杯吧,我得提振一下?精神上朝去。”
    “官家,光是喝茶也无大用,奴婢从南边找到一味香料,你这几日一直烦心,用了或许会好些。”
    芳阶将一个小香炉捧到桌子上,他自己倒是屏住了气息。
    烟雾缭绕之间?,赵琰嗅了一阵,瘫软在御座上,闭着眼睛回味,“这是什么?好东西?用起来竟舒畅了不少。”
    芳阶将飞仙散收好,说道:“之前?平燥的饮方不好,奴婢就让医正开了药熏的方子,似乎有南疆的香料,官家要是还需要,奴婢再去尚医局问一问。”
    “好,你现在就去。”
    —
    崔妩并不知道芳阶做鬼,回到沼狱的她补起觉来。
    搞定了赵琰这一边,从安阳公主死后算的第五日,卫阳公主箭杀安琉公主案终于在大理寺三司会审。
    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都聚在公堂之上,外头还有不少见?证的官员,崔珌也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大堂的后边围着一圈屏风,明说不会露面的圣驾也悄悄来了。
    今日主审是御史中丞,谢宥和刑部?尚书是陪审,坐在下?首。
    御史中丞,是个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对谢宥和卫阳公主更是早有不满。
    一个靠两朝皇帝宠爱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一个私生的公主,简直是将朝局搅乱的“元凶”,二人?还牵扯不清,闹得满城风雨,于教化无益。
    崔妩被请上了大堂,独自立在堂下?。
    待了几日大狱,她精神头倒是还好,衣裙朴素无华,仍旧遮不住仙姿玉貌,宛如良玉光华内敛,只?是微蹙着眉,让人?觉得她有些无辜可怜。
    御史中丞惊堂木拍下?:“卫阳公主,五日之前?,安琉公主无意死在你箭下?,此事?人?所共见?,这罪你认是不认?”
    崔妩缓缓摇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不认。”
    御史中丞冷哼一声,“当日整个营地的人?可都看见?了,”
    她歪头不解:“谁看见?了?那箭是我射出?去的,这个大家是看见?了,但她中箭是在山林里,树木遮挡,谁也没看见?,跟我有什么?关系?”
    御史中丞声如惊雷:“卫阳公主,你休要在此狡辩!”
    崔妩不是能被吓住的人?:“我没有狡辩,是她自己撞在箭上,又?故意走出?来栽赃我,想跟我同归于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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